眼下,我们还是说回这故事中来……
黄东来等人大闹乌仁寺后,便擒着那雄奉山离开了。
这日午后,一处林中。
跪在地上的雄奉山,方才同时见到了黄东来、不动子、林元诚、泰瑞尔这一行四人。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上当了,也不是很清楚眼前这四人各自的能耐……可见其道术确实低微。
“说说吧,你是什么来历啊?师出何门?又跟谁学的法术啊?”黄东来到这时候也没卸下伪装,拿腔拿调地站在雄奉山面前问道。
“是……”雄奉山低着头,摆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回道,“小的本名雄阿山,就生在这秦岭一带,自幼便跟着爹娘种韭菜、噶韭菜……三十岁那年我爹娘都死了,我这一穷二白的,三十多了也没娶上媳妇儿,正所谓穷则思变嘛……我听说卖药比卖菜挣钱,就改去山里采药,卖给县城里的药铺,这么干了几年呢,我也认识了不少药材,知道了几样药的用法。
“后来有一天,我在山中采药,遇上大雾,不慎迷失了路途,在山里困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我偶然在林间发现一只受伤不起的母鹿,当时我腹中饥饿,本欲杀其食肉,没想到我刚举起刀,旁边林中又出窜出一只幼鹿,扑来挡在那母鹿身前。
“我见得此景,想到自己也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我杀了眼前的母鹿,这幼鹿便也孤苦无依了,于是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放下了刀,还取了些草药给那伤鹿涂上。
“没想到,我那药上到一半,眼前的二鹿便消失无踪,随即我面前就出现了一位蒙面的道姑,她说我心有善念,应获机缘,随即便传给我些许皮毛本领,继而扬长而去。
“可惜她老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姓名,多年来我提及她,也只能以师父相称……”
雄奉山这段话,说得是言辞恳切、绘声绘色,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
林元诚和泰瑞尔几乎也都已信了他。
然……
“编,接着编。”黄东来对雄奉山的这段描述却是不以为意。
雄奉山这套或许骗得了别人,但在黄东来这种吹毛(即“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成性、还整天和孙亦谐这个老骗子混在一起的人眼里,那就是搞笑的。
黄东来很清楚,像雄奉山这种职业诈骗犯,即便到了临死关头嘴里说出来的真话也未必有五成,更何况这雄奉山本就是一个以话术和演技见长的骗子……他这会儿说出的这段把自己描述得又可怜又善良的洗白言论,能信?
“诶?大仙,这……我……”雄奉山一看黄东来对他的说辞不买账,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
因为雄奉山对自己精心编排的这段台词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这是用来“保底”、“保命”的最终手段,所以他早已把诉说这段台词的演技练到炉火纯青,根本没想过会被人立刻否定。
再者,雄奉山也想不通:自己这番“七分实三分虚”、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说辞里,到底有什么能被瞬间找出来的破绽。
“我什么我?”黄东来见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便不耐烦道,“你这种故事老子拉一泡屎的功夫能编四个……”他说着,就伸出一手,掰着手指念叨,“我这月初一救了小鹿斑比他娘,初二给卡西莫多整了容,初三改了泰坦尼克的航道,初四我就化身光之巨人撂趴下一只大恐龙……你看,吹毛谁不会啊?”
列位,就他说的这四样啊,他身边几人那是一句都没听明白,不过从他的语境,已能猜出他的论点。
可能是为了防止黄东来把话题进一步带歪,不动子这时也开口了:“姓雄的,你嘴里若再敢有一句假话,可别怪贫道手下无情……”
“师伯,息怒、息怒……”黄东来一听不动子说要动手,赶紧上去劝阻,生怕后者一个冲动把这老骗子给拍成芝麻糊。
而雄奉山看到这“旭东老仙”居然管一旁那名看起来很年轻的道士叫“师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动子才是现场最厉害的高人,是已经到了“返老还童之境”的人,而有这种修为者,雄奉山此生只见过一个,就是他的师父……
“好……我说……”自知已不太可能蒙混过关、也不会有脱身的机会,雄奉山的语气又一次变了,“我全都如实说,能换条活命吧?”
“你先说着,留不留你命我们自有计较。”而黄东来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这种时候,如果黄东来一口就答应下来,来句“你只要说出来我们一定留你活口”,那雄奉山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让他尽快开口的敷衍之词,这样的承诺是毫无可信度的。
但这“自有计较”却很真实,反倒让雄奉山感觉生存几率大些。
“刚才我说的那段儿,前边那些,都是真的……”雄奉山道,“只是……在杀鹿的那段,我说谎了。”他顿了顿,沉声道,“那天,我看到那只幼鹿跳出来保护母鹿时,我想的是……那母鹿伤重,即便救助,也未必能活,但我若能食其肉,我是定能活下去的,所以这母鹿非死不可,而母鹿一死,那幼鹿怕也难以长活,在加上它们mǔ_zǐ 分离,甚是凄惨,所以我干脆就先杀幼鹿,再杀母鹿……省得它们痛苦。”
听到这里,刚才相信了雄奉山的林元诚和泰瑞尔已双双皱起眉头。
一个人,一张脸,两张皮。
一件事,一张嘴,两番说。
此刻,雄奉山这个老骗子着实是给小林和泰瑞尔上了一课,让他们今后凡事又多了些心眼儿。
毕竟江湖上像雄奉山这样的人太多了,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跪地求饶时,他的言行很可能会让他显得像一个值得同情的、值得放过的人,但实际上,他真正的内心是怎样的,他会在何时露出那险恶的一面,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而你的那位‘师父’,就是在见到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才决定收你的?”不动子这时看着雄奉山,顺势问道。
“不错……”雄奉山点头,“她老人家并非因为我救鹿而收了我,而是因为我不但杀鹿,还将两鹿一并杀了,才收了我。”
“哼……”不动子冷笑,“而你那师父的名号,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只不过师父让我不要外传,所以我一般会用方才的说辞搪塞……”雄奉山这时为了活命,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我师父姓潘名慧,据她所说,她乃是一世外散修,道界人称——不死魔王。”
闻言,就连不动子脸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变化,其口中不禁念道:“竟是她……”
“嗯?”黄东来见状,即刻轻声问道,“师伯,你认识这个‘不死魔王’?”
“我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号而已……”不动子道,“此人究竟活了多久已不得而知,反正据我所闻,她至少也是我的师父那一辈儿的人了……”
说到这儿,就连不动子都有些后怕,心说:还好眼前这个雄奉山只是得了点那不死魔王教的皮毛法术,倘若他是正式弟子,恐怕今日得有一番恶斗。
“那后来呢?”过了几秒,黄东来又道了一句,示意雄奉山接着往下说。
“后来……”雄奉山也是边回忆边道,“我因从师父那里学了些许法术,便不想再干这采药的苦差事了,想靠学来的本领谋个富贵……
“奈何我是山野村夫出身,嘴笨言拙,当了方士后,甚至还没那些全无本领、招摇招骗的假道士混得好。
“于是……慢慢的,我也跟他们同流合污,学成了个巧言善辩的骗子……加上我确会法术,那自然是慢慢就‘富贵’起来了。
“我就这样混了几十年,东西南北到处骗,换了不少身份,直到半年前,搭上了刘二他们一伙儿,我便开始在这乌仁寺里假冒神医。”
说到这里,雄奉山语速忽急:“诶,不过我可得说清楚了……乌仁寺里原来的那班和尚,都是刘二他们杀的,那可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当时根本不在,等我到的时候人都死完了。”说着,他连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发誓!这些年,我雄阿山虽然靠着些皮毛法术到处招摇撞骗,但我真没害过人命!”
他这几句呢,尽管一听就是求饶时的急切之言,但还是可信的。
诚然,这雄奉山对他人的生死十分冷漠,可他确不是什么嗜杀之徒。
就如当年他面对那两只鹿时一样,他在生死关头自有一套生杀的逻辑,但在平时,他和刘二那些为了利益或一时兴起就会杀人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也正因如此,那不死魔王才会高看他一眼,教他些东西。
“行,我信你。”不动子听罢,不作多想,便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的命是可以留下,你身上的道术,却不宜再留。”
这话出口,雄奉山还未及做出任何回应,就失去了意识。
对不动子来说,要废掉雄奉山这种小角色身上的道术并让其今后都无法再练,那是很容易的。
只是这能掐会算的不动子也没想到,今日他留这雄奉山一命的举动,竟会是日后一场浩劫的引子。
当然,那“四魔乱神州”的故事,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