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回曰:‘昔平帝薨没,汉室倾颓,王巨君挺身柱国。九侯王氏,公卿盈门,势不可谓不滂;改制易货,尽扫陈疴,志不可谓不坚;政令霹雳,刀斧开阖,行不可谓不厉;鸿儒孔光,猛贲勿霸,赞不可谓不良。巨君倾其四者,吐息啸动四海,顿足阜落时之极,强取斩蛇换日之道,可乎?广封诸侯以悦士,然士者挥其圭;酬军赠饷以慰将,然将者倒其戈;废奴还籍赦天下,致盗者啸绿林;兼土并地分王田,引义者染赤眉,何也?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帝曰:‘竖子无谋!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废奴害士,废商害民,黜夷王,四海动,军心惴惴。争田亩之均否而生祸,释奴无事事而为患,妄引猝痛以驱陈疴,如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治天下,於戲已哉。’
彦回曰:‘然知者何为?’
帝曰:‘高祖无始皇之威,无霸王之勇,破咸阳乃绝秦祚,围垓下而奏楚歌,其知士也。光武无嫡爵之嗣,出下下之庶,挥鞭一呼则百诺,展旌为誓则止戈,其知时也。今梳政养民自有卿,平叛御虏萧赤斧,此吾士也。金刀将星尽陨,北夷妇人当道,此吾时也。乱世还须强龙镇,彼时功高终遭忌,孤不化龙,反为患也,卿以为然否?’
彦回除冠,不敢直面,诺诺维维,战战兢兢,‘如闻壕上语,震聋几成聩。曰:彼可取而代也!’”
萧子良听得一边摇头,一边称赞,
“嗯,这个江淹果然是小说大家,梦笔生花的梗虽然不算是他首创,但这个丢笔才尽的新梗一出,就把老梗用活了。
有意思,有意思。
他此时明珠暗投,却无法掩盖对伯乐的渴求。
日后若遇到明主,必能再呈骐骥啊。
此赋只字不提所求,以《七发》的问答体为骨,《三都》的骈藻为肉,不错不错!
僧儒,替贫道抄录一份。”
原件在此,还需抄录,王僧儒却不问因由,只要萧子良吩咐了,那便照做。
这并不是一篇标准意义上的书信,只是一篇短赋,记录了南齐名臣褚渊和高皇帝萧道成之间的一次谈话。
当时南朝尚是刘宋,僧人丞相慧琳道人坐化,舍利被供奉在了今日武汉洪山上的东山寺。
萧道成与褚渊赶去凭吊,在山中见到了夕阳染云海,日月同天的奇景。
萧道成当时便感叹道,要变天啦!
褚渊吓得帽子都掉了。他认为末帝刘昱为人聪颖,过目不忘又善巧工,宋国国力正强,不明白萧道成为何会忽然如此说?
萧道成直斥刘昱玩物丧志,必然国将不久。
褚渊马上就举了王莽的例子警告。
他认为当时王莽乃故齐国高门,地位超然。欲救国于危难,志向高远。改革彻底,雷厉风行。有贤臣,有猛贲,手下人才济济。坐拥四大优势废帝改元,这都没有成功,为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
而萧道成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王莽自己蠢,自招祸由。
他的政策固然为奴隶与商人带来好处,却触动了士族与一些富农的根本利益。
人们为了争夺田亩相争,集中释放的奴隶变成了治安最大不稳定因素,以致天下动荡,义军四起。
那聪明人应该咋办呢?
萧道成说,刘邦既没有秦始皇的威风也没有楚霸王的武勇,却把他们都干掉了,是因为会用人。
光武帝出身低微,振臂高呼群起响应,是善于把握时机。
现在只要褚渊和萧赤斧支持自己,那文武肱骨就都握在他萧道成的手里。
而忠于刘氏的大将或老或死,北朝又是太后临朝的乱局,正是好时机。
他萧道成的地位超然,若不化龙,也必为皇家所忌,所以必须出手。
褚渊听到这里,急忙将帽子摘下低头以示归顺,称赞二人此刻就像是项羽与项伯站在堤上观看秦王仪仗时所发的誓言:彼可取而代也!
褚渊的最后一句话,才是江淹全文的关键,乃是在暗示萧子良可以返回齐国取萧鸾而代之。
南朝文武应命,北朝改制内耗,时机恰好。
既然萧道成当时一介外臣都说得出这句话,那么他萧子良作为高皇帝嫡孙自然更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