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八年,物非人也非。
不!不止八年!他历经两世浮沉,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二十余年不曾见她了,前世的时候,那一趟他回京出了事,等到再九死一生逃回北境,却在他起兵的消息刚一传回京城的时候,周太后就在行宫自刎身亡了,以至于最后,他虽然杀回了京城,登上了帝位,也终是没再得机会见她一面。
隔着这么久,说实话,他母后的样貌在他的脑海里都已经模糊了,有时候刻意的回想,反而是她盛装之下,那一身凤袍凤冠的雍容才记得清楚。
“见过晟王殿下!”赵嬷嬷亲自出来迎接。
在晟王府她称之为六殿下,但毕竟先帝已经不在,这个身份已经不合适了,所以现在进了宫里,进了长宁宫就很有分寸的改了称呼。
“本王奉旨来给母后请安!”萧樾淡淡的说道,语气不温不火。
他身边的武昙却是诧异——
早上去晟王府传旨的太监明明说是皇帝要给太后设宴接风的,怎么到了他这又成了奉旨来给太后请安的?并且这赵嬷嬷也没反驳。
赵嬷嬷得体的微笑:“娘娘在正殿里呢,王爷要先进去坐坐么?”
说着,就移开视线看向了武昙,仍是很和气的笑道;“郡主住在后殿,奴婢带武二小姐过去喝茶吧。”
宫里的规矩武昙懂得,并且也深谙其中门道,自然是规规矩矩的不会拒绝,刚要点头,萧樾已经再度开口:“不用了,本王带她过去就行,赵嬷嬷忙吧,开席的时候去后面叫我们一声就好。”
他竟是——
刻意避讳着,不肯单独进去先跟周太后见面?
武昙心下暗暗一惊,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他。
他却给她一个笑容,仍是牵着她的手,绕过正殿往后面去了。
赵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萧樾说是带武昙去找沉樱,但是进到后面的院子里就松开了她的手,嘱咐道:“你进去坐吧,本王在这院子里转转。”
武昙终于确认——
他这的确是在避嫌!不仅是在周太后面前,甚至于私底下也不跟沉樱单独接触了。
是——
为着沉樱郡主和亲的事?
她的一颗心不由的往上提,莫名的就有点紧张起来,仰着头看他。
萧樾看出了她的忧虑,仍是淡然的露出一个笑容:“进去吧。”
这是在宫里,武昙不会莽撞到跟他问东问西,就只是顺从的点了头:“嗯!”
然后从他掌中脱出自己的手进了后面的正殿。
“武二小姐好!”晚棠在里面的窗口看见了,立刻过来开门迎她,一边又看了眼站在院子里赏花的萧樾。
武昙进得门去,沉樱倒是气色还好,正在屋子里煮茶。
见着她来,就招呼她:“没想到小舅舅把你也带来了。”
武昙想到的却是那天在东宫,她假装跟萧樾之间关系暧昧诓她的事,想想那天沉樱那副明显带着算计的模样,再看她此刻毫不掩饰的明艳的笑容,心里有点落差和别扭,不过还是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沉樱递了一杯茶给她。
武昙接过来捧在手来,垂眸看着冒着袅袅烟雾的翠绿色茶汤,片刻之后就抬头看向了沉樱,直言开口问道:“郡主的目的,达成了吗?”
武青林的事,后来回府之后就跟她说了,再联系后来和北燕和亲人选的风波,武昙自然就猜到了这其中有沉樱刻意为之的暗手在。
沉樱执杯的手,不由的顿住,抬起头,很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武昙在她的眼里,就是个有点乖张,然后心眼多点儿的小女孩儿而已,上回为了萧樾的事吃醋还一脸的娇憨……
不得不说,她此刻突然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也是让沉樱心里起了巨大的落差。
沉樱默了片刻。
武昙却是半点不怯场的,仍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更深入的问道:“太后娘娘为什么突然传晟王爷入宫?是你们也把他卷进去了吗?”
她就是个侯府的千金,没那么大的心胸也没那么大的志向去管朝廷里的事。
可是——
如果这些事把萧樾给扯进去了,那她就不能只当不知道了。
沉樱闻言,也不言语,只低头默默地抿了口茶,片刻之后,觉得武昙还在盯着她看,才缓缓的抬头重新看向了她,字字慎重道:“萧植不会放过他的!”
他也直呼皇帝的名讳!
武昙的心跳猛地一顿。
沉樱直视她的目光,更深入的说道:“在有些人面前,隐忍和让步不是自保的手段,你提早心里有个准备吧。”
她只看武昙这个反应就知道,萧樾是什么底也没跟她交的。
不过想想也是,她才十二岁,一个半大的孩子似的的年纪,就算萧樾跟她说了,她能懂得多少?又能理解多少?反而让她害怕。
所以,沉樱的话也是适可而止,后面就不再多说了。
武昙是懂得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的,见她这副态度,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虽然心里因为她的话起了疑虑,惊疑不定,但也忍住了,没再追问。
两人喝了一泡茶,前面周太后就差人来请,说叫她们入席。
沉樱带着武昙出来,看见萧樾,只是很寻常的屈膝行了个礼:“见过晟王舅舅。”
萧樾略一颔首,目光就落在了武昙身上。
武昙走过去。
他想伸手来牵她,她却躲开了,小声的道:“我自己走!”
当着周太后的面,拉拉扯扯的不像样子。
萧樾理解成了这层意思,就没勉强的走在前面,带着二人去了前面的正殿。
正殿里宴席已经摆好了,皇帝和萧昀父子已然在座。
武昙过来,赵嬷嬷是提前得了消息的,殿内一共摆了五张桌子,现在萧昀来了,他是男丁又是储君,自然不能让他跟别人挤,武昙那桌就让给他了。
看见武昙在萧樾身后进来,萧昀面上没什么,却拿眼角的余光扫过来一眼。
武昙有心事,压根没注意他。
众人互相见了礼,沉樱就去牵武昙:“你跟我坐吧!”
武昙虽然心里一直在琢磨沉樱跟她说的话,但是这样的场合,她是知道自己不能失态的,已经飞快的调整好心态,露出一个腼腆但又得体的笑容来婉拒:“多谢郡主抬爱,不用了,臣女还是伺候太后娘娘用膳吧。”
晚辈服侍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在家老夫人从来不舍得让她做这些,但是武昙也是定远侯府那样门第里养出来的正经闺秀,只看她想不想做,想做的话,自然什么也不含糊。
她走过去,压着袖子拿了公筷就准备给周太后布菜。
萧樾没阻止,自行落了座,倒是皇帝那边,只觉得是萧樾利用武昙在邀宠,不由的目光沉了沉,但是也没说什么。
“不用你伺候!”不想,却是周太后拦了她的手一下,面无表情道:“哀家这里不缺人服侍,你就坐在哀家身边吧!”
此言一出,不只是萧昀和皇帝,就连萧樾和沉樱都意外的骤然抬头看过来。
赵嬷嬷已经上前,含笑夺了武昙手里的筷子,旁边的宫女也飞快的拿了个垫子摆在了周太后旁边。
如果说萧昀只是惊愕,那皇帝射过来的眼神就凌厉如刀子了。
周太后握着武昙的手腕,她的手上皮肤松弛,即使保养的再好,皮肤也不如年轻人那般光滑,落在她腕上的触感有点粗糙。
武昙的身体绷紧,还是抬眸朝萧樾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萧樾冲她略点了下头,她也就不再扭捏,乖巧的笑了笑:“臣女谢过太后娘娘抬爱!”
谢恩之后就大大方方的落座了。
若说今天有皇后和后妃们在,她可能也不会这么草率,因为太后坐的这个位置,都在皇帝之上,她这区区一个朝臣之女坐在这儿?不是等着招人嫉恨和打压么?
不过现在,这殿内就他们几个人,她倒也无所谓了。
反正周太后对她怎样,都是冲着萧樾的,皇帝和萧昀父子要针对也针对萧樾,不会背地里如那些小心眼的女人一样的找她的麻烦。
落座之后,赵嬷嬷就招呼了宫人传菜。
席间,萧樾几乎没言语,就只是皇帝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太后的日常里起居的一些琐事,包括身体状况,和回宫以后适应不适应,气氛倒也算好。
等到大家都吃了个七八分饱的时候,周太后也没主动切入正题。
皇帝终于有点按耐不住了,定了定神,主动问道:“母后,上晌太子才跟朕提议要给您设接风宴,您久不在京城,好不容易回来,今日这就当咱们mǔ_zǐ 吃了个便饭,回头朕让皇后给您安排下吧!”
显然,就是试探!
周太后正在由宫女侍候着漱口,等到把含在口里的浓茶吐了,她才看向了皇帝道:“接风宴就不必了,回头自有你大摆筵席的机会。”
皇帝的表情定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沉樱的婚事……”周太后情绪始终冷淡,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哀家准了!”
事出突然,皇帝都已经做好了和她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明明头一天她提起这事儿还死咬着不松口,这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改变了态度?
沉樱刚端在手里的酒杯,应声而落。
------题外话------
昙子:咦,我婆婆好像喜欢我诶?
皇叔:想多了,她只是没拿正眼看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