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燕霖是亲父子,所以燕廷襄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在皇帝面前和燕霖博分量,无论皇帝怎样维护和宠爱燕霖,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如今,皇帝对燕霖的偏疼和宠爱已经大大的阻碍了他的前途和计划,这就不一样了。
这个皇位,何家和他们魏王府联合起来谋了这些年,本以为迟早都是囊中之物,现在突然之间就败到这个地步?
他不甘心!
杨硕被他问住了。
说实话,在这之前杨硕并没有联想到什么阴谋,只当是杨乘那小子不安分,故意找机会在皇帝面前博个出位好露露脸让皇帝记住他……
他看看燕廷襄,又惶惑的把目光移回何皇后脸上。
何皇后沉着脸略思忖了片刻,也有些迟疑:“大胤人的手插不进宫里来。”
就算萧樾再有本事,他来北燕才几天?到底只是个外人罢了!
别的衙门还算了,钦天监向来只为皇帝效力,卜算国运推演命理,这些都是何等的大事,宫里一向控制的很严,且不说是萧樾这样的外人,就算是在京城里势大根深的魏王府——
他们想通过钦天监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都还得依靠何皇后出面才能圆满的达成……
燕廷襄当然知道萧樾的手伸不了这么长,他冷笑:“萧樾是不可能,那么燕霖么?”
何皇后倒抽一口凉气,眼神都慌乱的闪了闪。
杨硕更是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何皇后定了定神,刚要说话,又后知后觉的猛然记起还有杨硕在场,就只能打住了话茬儿,稍稍缓和了下情绪对杨硕道,“事情的原委本宫都知晓了,不怪你,你先回去吧,省得离开的久了叫人察觉你来了本宫这里,那就不好解释了。”
“是!多谢娘娘不责之恩。”杨硕如蒙大赦,磕头谢恩之后就爬起来先退了出去。
何皇后平时要交代差事给钦天监,这不算什么事儿,但是利用钦天监去算计皇帝,就确实要遮掩了,杨硕都是换了太监服才敢掩人耳目过来的。
宁嬷嬷去送他出门。
何皇后就又重新正色看向了燕廷襄道:“你怀疑这事是燕霖在拆本宫的台?本宫听说方才那个晟王进宫的时候他也在皇上那,你可是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燕廷襄冷笑:“若是能叫我只从他的言行举止间就轻易看出破绽来了……我反倒不必怀疑他能有这个本事了。”
何皇后略有不解,眉头就皱的越发紧了。
燕廷襄面色凝重的说道:“因为在这整个后宫乃至于京城,我都再想不出第二个有这个可能也有这个能力做这件事的人了。以前我也只以为燕霖是淡泊,并不想理会朝政,可是从那天的接风宴上,他三言两语就破解了我们设的局就可见一斑,以前确实是我们太疏忽和小瞧他了。那小子非但一点也不弱,真要较真和耍起手段来,都叫人不可小觑,如果事到如今我们还当他是个纯良无害的废物来看,那么以后就是栽再大的跟头都是活该了。”
燕廷襄说着故意停顿片刻。
他在带领何皇后回忆,回忆从大胤的使团进京之后的这几天里燕霖的所作所为。
何皇后的目光连闪,显然是有所触动——
因为跟皇帝翻了脸,这几天她一直义愤难平的在跟皇帝置气,反而忽略了太多别的事,以至于都没有把几天里发生的和燕霖有关的事都联合起来想一想。
此时被燕廷襄提点,她再琢磨起来,就不免有些心惊:“可是以往他分明是没这个意思的,皇上护短又疼他,本来就算他身子弱,册立他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要真有这个争抢之心,早早的让皇上定了他的名分就是……不仅仅是他,就是皇上……本宫可以保证,在这之前他也绝对没存立燕霖为储的心思的,否则这些年他不会放任魏王府和陈王府两相争斗,还壮大了势力,以至于如今留下了后患也给燕霖留下了障碍。”
皇帝和燕霖两个,但凡有一个之前存了这样的心思,必然早就把燕霖立为太子了,只要东宫有主,皇帝就能名正言顺的打压各亲王府的势力。
可是——
没有!
皇帝不仅没有立储,甚至也隐隐的纵容魏王府和陈王府发展,有在权衡和选择的意思……
就是因为以前的种种情况都让人确定皇帝父子没这个心思,何皇后才会在突然栽了这么大一跟头之后一直有点缓不过劲来。
燕廷襄其实也是被皇帝之前的态度一叶障目,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眼中浮现一抹厉色:“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侄儿没有猜错的话,此次立储之事应该是由燕霖去怂恿的陛下,就因为胡氏的那个长子回来了!”
何皇后并不愚蠢,只要拨开云雾,也是一点就通的:“你是说燕霖夺位就只个权宜之计,或者说只是个幌子?他跟皇上最终是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叫燕北的孽种身上?”
相较于燕霖,何皇后最大的眼中钉还是燕北,毕竟——
当年她的儿子是因燕北而死的!
这些年她仇视胡贵妃,却没有走极端去谋害燕霖,其中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因为燕北失踪多年音讯全无,她觉得对方绝无生理。
一命抵一命!虽然一切都怪胡氏那个贱人,但是只要想到胡氏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也被她自己作死了,次子又是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她心里也是解恨的。
就正是因为这样——
现在本该死掉多年的燕北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何皇后才会这么疯狂!
她不平衡!
不能在她的儿子死后,反而看着胡氏生下的孽种得了一切,还好端端的活着。
燕廷襄是差不多能将何皇后的心思看透的。
他点头:“燕霖不傻,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这么多年的淡泊和无作为,无非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宜操劳,一旦他做了太子甚至皇帝,届时重重压力之下,他只会死的更快,既然横竖是不长久的,他又何必沾手进来?还把自己变成别人的眼中钉和活靶子?而如今,他自己的状况没变,态度却截然不同了……我想他不是突然不惜命了,而是因为找到了后盾和新的出路。”
燕廷襄说着就抖了抖袍子,站起来。
他款步行至何皇后面前,目光灼灼;“燕霖一直都知道娘娘您对他们mǔ_zǐ 恨之入骨,这些年他却从不曾对娘娘表现出一丝的怨怼,人前人后都恭顺的叫您一声母后。他如此这般顺从低调,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如果不是这几日里发生的这些变故,我想就算按照原来的路子走下去,将来咱们成就了大事……娘娘会在陛下驾崩之后勒令胡氏陪葬,却应该是没想过要动燕霖的吧?”
何皇后的目光微微一动。
她是恨胡氏恨到了骨子里,但是当年因为一直以为燕北已死,这仇恨已经化解了不少,再加上燕霖从小就懂事,对她这个嫡母也尊重……
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不说,就他那么一个短命鬼的身子,何皇后为了大局着想,确实是从没想过自己得势之后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燕廷襄看在眼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微笑:“燕霖真的是个很务实的人,前面的整整十六年里,都是。而如今他却突然一反常态,变得不安分起来,这其中唯一大局势的变化能影响到他的,就是因为胡氏的长子现身了!”
燕霖也许是真的没有野心,但是——
他们mǔ_zǐ 和何皇后之间是死仇,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会觉得在仇人的施舍之下苟延残喘会是件愉快的事。
燕霖他以前是没第二条路可走,而现在,他看到了新的出路和希望,会放手一搏,一点也不奇怪。
何皇后这几天连番受到冲击,还一直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如今才算是豁然开朗……
“所以,你是说他要公然开始与咱们为敌了?”勉强缓和了一下情绪,何皇后攥着手指,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之前那个萧樾在寿仙宫盘桓,是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盟约?”
这么说着,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样,冷不丁的惨笑出声:“他早就想好了要用联姻宁国公主来拉拢大胤人,这么一来,本宫去钦天监做的安排岂不是太可笑了?反而成了他去谋算这门婚事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