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这一下子险些被掐断气,手脚虚软,一下子落在了地上,瘫坐在那里不住的咳嗽。
老夫人将武勖一把推开,大口的喘着气,脸色涨红,眼神凶悍的盯着他,嘴唇颤抖蠕动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武勖被她推得倒退一步,仓促的抬头看向她,也是喉结上下吞咽,想叫一声“母亲”,却不知怎的,喉咙里仿佛生了锈,声音就死死的卡在那里,怎么都发不出来,脑子里则是惊雷阵阵,错愕不已。
老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
方才他跟孟氏说的话,她不会全听见了吧?
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里一一掠过,武勖瞬间慌了神,目光凌乱的四下一扫,这才突然注意到有一条粗布门帘垂下来的佛堂小屋……
他眸色一寒,赶在老夫人回过神来能阻止之前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掀开了门帘。
老夫人亦是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不管眼前的这是她的哪个儿子,她都无所谓,要一个真相明白,就算死也认了,可是武昙不行!
她心里一慌,也连忙快走几步追过去,原是想扑过去拉住武勖的,不想门帘掀开,却发现那屋子里一目了然,再没有第二条人影。
房间很小,里面就一张香案和旁边的一盘炕,根本连个藏人的地方也没有。
后面一扇不大的窗户倒是能过人,可是窗子从里面插死了,严严实实的,不仅没有过人的迹象,就是方才——
他在外间也没听见有人翻窗的动静!
难道——
真的只有老夫人一个人?
想来也是——
孟氏比他更在意孩子们的死活和将来,就算不堪忍受想把老夫人拉来做援军,也定要谨慎的避开旁的不相干的人的,否则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哪怕只泄露出去一句半句的,对整个武家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老夫人方才是情绪到了激动处,一时没忍住就冲了出来,出来想起武昙却是后怕了,这会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是见鬼一样,神情再度恍惚了片刻。
武勖警惕的又将那屋子里的一应物件都扫视了一遍,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重新放下了门帘,转而看向了老夫人问道:“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他出门比老夫人晚一步,知道老夫人听说宁国公府的周老夫人身体不适,过去探望了。
现在老夫人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她是故意那么说,人并没有去周家,而是来了孟氏这,还提前藏在了屋子里。
所以,怪不得孟氏刚才会一气儿跟他说了这么多,原来——
就是提前把老夫人藏在这里,故意掀他的老底,说给老夫人听的?
如果只是老夫人一个,他反倒是没什么顾忌了,这时候开口唤“母亲”的时候已经十分的坦然。
老夫人也跟着回过神来,却是紧跟着又是目色一厉,不错眼的盯着他的脸,叱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武勖索性也认了——
横竖他身上背负的这些秘密,随便露出一件来,都够全家死上上百回的了,一则老夫人是他的亲娘,二来老太太更疼孙儿们……
他确信,无论怎样老夫人都豁不出去!
“母……”武勖面上神色冷静,刚要说话,那边墙根底下的孟氏也缓了过来,一边撑着墙壁爬起来一边冷笑道:“母亲您问他还不如问我,毕竟这十多年来他对您老人家可没有半句的实话。”
许是将老夫人拿做了依凭,孟氏居然又不怕死的一步步朝他们mǔ_zǐ 面前走了过来,边走边是戏谑的盯着武勋道:“母亲您问他究竟是谁?我与他成婚二十年,当时的聘书上,白纸黑字,他叫武勖,是你们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可是从十二年前,他又成了武勋,成了袭爵的侯府嫡长子、定远侯!”
十二年前,元洲城破,她两个儿子战死,只回来了这么一个。
她一直当他是长子武勋的……
武青林和武昙喊了十二年的父亲……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老夫人的心头开始一阵又一阵的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境里,哪怕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怎么都爬不出来。
武勖面色铁青的任她打量。
而他不出言反驳,在老夫人这里就等于是默认了……
匪夷所思的真相,激得老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又一阵阵的发空。
“母亲!”孟氏却还唯恐天下不乱,继续从旁煽风点火,“不!武老夫人!定远侯府的老夫人!我不是你武家的人,自始至终您都没承认过我是你武家的媳妇儿,可我生的那四个孩子都是武家的骨肉,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您知道这些糟心的事,现在既然您都知道了,那就请好好劝劝您这儿子吧,这一次,这些话我只是对您说的,他若是还不放过我的孩子们,下一回我的孩子若是再有损伤,我就把事情抖出去,你们不叫我好过,索性就大家都不要活了!”
她也不想纠结武昙到底是怎么不见了,这会儿又躲去了哪儿,横竖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
武青琼的秉性脾气,都不适合在后宫里讨生活。
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横竖武勖是自保为上,根本就不在意女儿将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要是活着,南梁人手里抓着他的命脉和把柄,他就须得继续跟人家合作,坑害自己的女儿。
而如若武昙真能借那位晟王爷之手杀了他……
只要武勖不再继续以她的女儿做棋子去作死了,那么武青琼在小皇帝的后宫里,就算不得宠——
只要定远侯府不倒,她顶着个妃位上的头衔,能安分下来,至少也能保一生的荣华顺遂。
孟氏是个知进退也无比务实的人,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屈从,更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应该盲目,要退而求其次!
她这些话只是当面拿来敷衍武勖的,毕竟如今真正指望的也就是武昙能放她的孩子们一马了!
可前面那次,她的话都不是冲着老夫人说的,老夫人姑且还能只当自己是个看客旁观者,如今当面证实,便是如遭雷击,脑袋里骤然一空,脚下就发软起来。
武勖见她身体摇晃,就连忙伸手去搀扶:“母亲……”
许是今天被他刺激的太大,听见他的声音,老夫人心头一怒,居然是硬扛了过来,又瞬间清醒了。
只是终究是年纪大了,又气得狠了,还是手脚无力。
她费力的拨了武勖的手臂一下:“别碰我……”
后退了两步,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还要再发声质问,武勖却已经不耐烦了——
母亲的执拗和硬气他都知道,今天孟氏直接掀了他的底,老夫人又正在气头上,是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的。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干脆就整理了下衣袍,凉凉道:“母亲您现在正在气头上,想必是听不进去儿子的解释的,横竖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消消气,儿子先行一步,有什么话都等您冷静下来,咱们回家再关起门来说吧!”
“关起门来”四字,刻意的加重了读音,意有所指。
老夫人对他怒目而视,却因为急怒攻心,一口气梗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武勖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就又转身阴测测的盯着孟氏警告:“你也给我听好了,下不为例!你女儿蠢,你就不要跟她一起犯蠢了,你亲生的孩子可不止她一个!”
武青雪已经这样子了,已经没什么好争的了,孟氏会这么闹,武勖就只能当她是因为知道小皇帝登基武青琼又被封妃了,担心她在宫里活不下去,有个闪失,这才想方设法的想逼他想办法的。
“你什么意思?”孟氏哪想到这时候他还会说这样的话,意外之余,竟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嗤笑了一声出来:“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武勖不语,算是默认。
孟氏面上表情错愕不定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是想要通过这一再的审视将她看透,可是看来看去却只是叫自己越来越心惊,越来越是心里没底。
“所以,你现在是拿你自己的亲生儿女在威胁我?”半晌之后,她忍无可忍的再次确认。
这些年里,她明明自认为已经将这个男人看透了,才能两人相安无事的过活儿,可是这个人的作为却能回回刷新她的底线!
孟氏的心间也是窝了一团火,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武勖目光幽暗的注视她的面孔,片刻之后才声音冰冷的说道:“我没得选择,你知道的,所以,你也没得选。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你心里也一清二楚,你一向都知道轻重,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这一次也别因小失大。”
他这也不算危言耸听,毕竟孟氏是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回不了头了。
武勖说完,也不再关注屋子里这两个女人的后续反应,一把拉开了房门,刚要抬脚往外走,却是察觉院子里的气氛不对。
他伸手去摸袖间藏着的匕首的同时蓦然警觉的一抬头,就见钱妈妈被捆了个严实,扔在门口的台阶下面,费劲的正在挣扎。
旁边,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武青钰脸色僵硬的站着,衣袍被猎猎的北风卷起,正眼睛赤红充血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