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贱民,居然用这样叫人笑掉大牙的理由谋杀了他的儿子?穆郡王气疯了,只恨不能当场将这凌氏千刀万剐以泄私愤。
可是被四个衙役拉着,他也挣脱不了。
那边凌氏歪在地上,起步不来,只是抬起头来看向他,依旧年轻美丽的面孔上全都是扭曲的那种狰狞又绝望的神色:“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教出他那样的儿子来,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不是我心之所向的东西,这些在我眼里就是一文不值的。就因为你们出身尊贵,就因为你们是皇族,就能为所欲为的欺辱他人了吗?是,我是出身微贱,我是个贱人,因为在你们父子的眼里,从来就没把我这样的人当成是人。我就是个物件,可以随便任由你们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但是郡王爷,多行不义必自毙,哪怕我只是个物件,哪怕我只是被摆在桌上的一个花瓶,花瓶裂了,碎裂,碎瓷片也一样能杀了这样的所谓人上人。就是我杀了他的,我想杀他很久了,现在他终于死了,死了……哈哈……”
凌氏说着,也仿佛是出了一口恶气一样,捂着心口咯咯的笑了起来,状若癫狂。
“也算是个刚烈女子了。”何师爷暗叹一声,凑到胡天明身边小声的提醒道:“仵作验尸的结果,以及那天夜里在那院子内外的下人的供词全都和这凌氏的说法对的上。当时不太可能有另外的人摸进那屋子里行凶再嫁祸的,应该确实是凌氏怀恨在心,所以先点迷药让萧大爷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用匕首刺死了他。”
当时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凌氏还正表情木然的守着萧概已经冷透了的尸体,手中握着匕首,手上全是鲜血。
屋子的门窗全部紧闭,那屋子没有后窗,前院里还有人把守——
就当是那个情况看,凌氏杀人这一点几乎是可以当场就断定的,只是她一个依附于萧概生存的弱质女流,这么多年据说从来和萧概之间争执都没有过一次……
她是完全没有杀人动机的,所以胡天明才会觉得古怪,必须要进一步的审理。
现在凌氏当堂招供,哪怕供词可以作假,可是这女人满是愤恨的眼神和微表情都是做不了假的,妥妥的就是苦大仇深。
而胡天明看到这一幕,也瞬间就明白了凌氏为什么昨天不直接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了……
顶子胡同离着穆郡王府很近,就算当时萧概的两个护卫是先来衙门报的案,可衙役一到,风声立马就走漏了,穆郡王第一时间命人封锁了小院,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
所以她就故意的只承认杀人而不说明原因,这样经过一夜的发酵,萧概被外室所杀的消息也扩散了,再加上到了公堂之上,京兆府尹就算想卖穆郡王人情替穆郡王府遮丑也不能了……
杀了萧概只是其一,她更要借此把整个穆郡王府的名声搞臭。
这样,才能泄愤。
一个女人,若不真是绝望到了极限,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玉石俱焚的蠢事来。
胡天明心中略有感慨,可他领任京兆府尹多年,比这更曲折复杂的隐情也见过不少了,实在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可以浪费,就只公事公办的一拍惊堂木:“既然你对谋杀萧概一事供认不讳,那就在供词上画押吧。”
何师爷将方才记录好的供词拿过去,指引凌氏画押。
凌氏没有半点犹豫,行尸走肉一般的按了手印。
胡天明看过供词之后,继续道:“所谓杀人偿命,你谋杀宗室子弟,有亵渎皇室之嫌,并且又是以妾室的身份谋杀了丈夫,又要罪加一等,轻则处斩,重则凌迟,你自己先心里有个数。此案本官审到此处,即可封案,等随后将你所述的旧事因由找到人证核实以后就会将你和卷重一并移交刑部复审。退堂!”
他再拍惊堂木。
衙役们唱了一遍堂威,就有人上来提凌氏。
龚妈妈虽然这么一看凌氏把她撇干净了,她连帮凶都算不上,但是因为案件还要交刑部和大理寺复审,她是关键人证,也是要一并移交的,就也有人上来带她和萧概的那两个护卫。
凌氏的嘴角还有残血,整个人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痛,木偶一样任人提起来。
“郡王爷!”既然已经退堂了,穆郡王府的下人就不用继续被挡在外面了,穆郡王的随从三两步冲进来从衙役手里把他抢过来。
穆郡王却始终眼神刀子似的死死的盯着凌氏。
这女人谋杀了他的嫡长子,就算要以命抵命——
这贱人的命哪里赔得起他儿子。
可是这女人,也就只有烂命一条了,他就是再不解恨,仿佛也无计可施了。
龚妈妈缩着脑袋跟在后面往外走,期间不时的偷偷抬眸去看前面的凌氏,仿佛很有些急切的几次想要说话,都是欲言又止。
直到穆郡王的眼神也不经意的飘过来落在她身上,她就突然被刺激到了,冲着前面的凌氏脱口叫道:“夫人,云少爷……”
凌氏木然的面孔上,眉头似是隐约一跳。
然则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旁边的穆郡王却是眼睛一亮,随后就仿佛终于找到了惩戒凌氏的法子一样,腮边肌肉抖动着冷笑道:“我穆郡王府没有这样低贱血统的子孙……”
对一个母亲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孩子!
穆郡王眼中闪着恶意的幽光,目光死死的盯着凌氏消瘦的背影。
凌氏确实像是受了刺激,脚步顿住,愣在那里片刻,就在穆郡王心中畅快自以为得计之时,她却又忽的回转身来,洋洋洒洒的笑了:“看来再尊贵的血统里面也能养出蠢货来,你穆郡王府父子皆是禽兽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让我的孩子落入你们手中?”
什么意思?难道趁着他出门,府里那孩子有人带走了?
穆郡王虽然不相信这个女人能有这样的神通,但看对方的表情不像作假的,一时就有点混乱起来,眼神狐疑的乱飘。
“快叫人回去……”他急急地吩咐。
话还没说完,凌氏已经再度冷笑道:“我儿子出生不足月的时候我就趁着那个禽兽出京公干的机会掉包,叫人把孩子带走了。”
此言一出,不止是穆郡王,就是胡天明都狠吃了一惊。
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如果说她杀人是因为怀恨和义愤,可是她和萧概生的云哥儿才不足七岁,一个市井出身的村妇,她会有那么长远的打算和缜密的心思,那时候就做了这样全方位的打算和计划吗?
“你说什么?”穆郡王脑子里突然混乱不已,听了笑话一样的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再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整张脸都僵硬扭曲了,因为随后凌氏就已经又是话锋一转,继而反问道:“而且……我恨死那个禽兽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给他生孩子?”
整个公堂之上,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同时心里已经忍不住激动的咆哮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事情?这女人到底是信口雌黄的故意为了气穆郡王还是……
她难道是给萧概戴了绿帽子了?
这么多年,萧概是欢欢喜喜的替别人养了便宜儿子?最后——
还死于非命?被这个女人给一刀结果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也太惨了点吧?
事不关己的围观者都被几次的激动成这样了,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穆郡王了。
如果说丧子之痛已经让他愤怒到了顶点,那么儿子可能这么多年头顶一片绿被个贱人给耍了的实事就化作了一道向雷,一下子正中他脑门,几乎将他整个神智都给劈散了。
“你说什么?”断片儿了半晌,他忽的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凄厉的尖叫着甩开扶着他的随从就一巴掌朝凌氏脸上呼去。
凌氏没打算躲,可是押解她的衙役出于本能的反应,将她一把往旁边扯开了。
穆郡王一个用力过猛,一下子扑空刹不住,就朝前栽去。
“郡王爷!”他的随从惊呼一声,抢上前去已经来不及。
穆郡王扑在地上,旁边的衙役也冲出来几个想去扶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就见这老头儿趴在那一动不动,中了邪似的手脚痉挛似的抖……
这情况可不太对,大家为了不想惹上一身腥,就全都迟疑不动了。
只有他那随从还是继续抢上前去:“郡王爷,您还好吗?”
扶了一把,没扶动,顺手把人翻了个面,再一看,老头儿嘴眼歪斜,口中流涎,脖子也在缩着微微颤抖……
在场的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老人家年纪大了,经常会一跤摔下去之后就眼歪口斜,从此就口能言,身不能动的瘫在床上了,更有甚至会直接毙命的。
胡天明疾步上前,面色凝重,赶忙招呼人帮忙:“把那个门板卸下来,先抬郡王爷进内堂,去请大夫,传太医。”
整个公堂之内乱成一团。
衙役先把几个人犯和证人提了下去。
胡天明安顿好穆郡王又回了公堂这边,进了右边的小室,那屋子里武青林兄妹也都各自神色凝重的在想事情。
武昙央了武青林带她来,反正就是躲在侧室之内听审而已,胡天明知道她兄妹二人的性格,不会给自己下不来台,就让了武青林一个面子,答应了。
可是谁曾想,居然会翻出了穆郡王府这样的家丑来。
不管穆郡王会不会死,哪怕是瘫在他这里,他也要惹一身腥,胡天明简直焦头烂额,进门之后却还是打起精神冲武青林拱了拱手:“侯爷,二小姐,这案子本官只能审到这里,你们可有看出些别的什么吗?”
武青林没说话,转头看武昙。
武昙抿抿唇,然后走到胡天明面前,屈膝福了福道:“我想把那个姓龚的婆子提过来问话,她刚才没有全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