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偶尔有车经过,雨滴渐渐变大。容印之身上的披肩和长裙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紧紧地裹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一个瑟缩着的形状。
可他对此浑然不觉,从小时候念书开始讲,讲到他长大工作,讲到他被撵出家门。陆擎森一边听一边慢慢走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手腕上传来温热的皮肤触感。
那热度仿佛沿着容印之的手臂向上,一直到达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陆擎森走。
“我的成绩总是前三,连前五都没有跌出去过……并不算太差啊……”
“我也想过考博……可是那个专业我真的不行啊,我已经很拼命了……真的不是我不努力……”
“你知道吗,我三年就做到部门总监……是公司里晋升最快的管理层了……我没有那么差……”
“我二十六岁才工作……年轻的同事都看不起我……我从新人做起,一步步都是自己拼命换来的……”
“我很厉害的……我做过很多成功的案例你知道吗……以前的老板都说过我很有天分的……”
他加重了那个“很”字。
“我会烹饪,不瞒你说……中式、西式……我连烘焙都会……”
“记数字也很快,我能一下子记住三五个手机号码……”
湿乎乎的裙子裹着他的腿,他快跟不上陆擎森的步伐了。陆擎森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印之,先等我一下。”
陆擎森放开他,独自向前跑去。
“陆……”
容印之跟着男人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来,张大眼睛看着陆擎森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
你去哪儿啊?
陆擎森跑到自己连锁都没锁的厢型车前,拉开后门掏出了他随手扔在后座上的外套,折回来把容印之湿掉的披肩拿下来,外套裹上去,收紧衣襟,扣好帽子。
转头又往容印之身后跑去,捡起了他的一只鞋。
容印之今天为了配长裙,带了一双跟披肩同色的复古丝绒单鞋。平底中xing款,鞋帮浅到跟拖鞋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一只,光着脚踩在地上。
陆擎森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握住了他的脚腕。容印之跟着他的力道抬起了脚,宽大的手掌沿着他的脚底抹去水和泥,再把鞋子套上去。
“陆,”容印之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的呼唤而仰起脸来,眼中映着自己的脸。
“我不是垃圾啊……”
“你当然不是,从来都不是。”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无论问多少次,哪怕雨水打在脸上,男人都用一样认真的表情回答他。
“我其实,很不错的……对不对?”
男人伸出手臂,一手向下环住了他的膝窝,另一手向上搂住他的后腰,双臂用力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这一点,我比你更早知道。”
容印之像一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茧,整个人伏在他肩上,无声地哭。
37:黎明不要到来
陆擎森抱着他坐进后座,不断抚摸着颤抖的背部。
肩膀上传来容印之因为哭泣泄露的呜咽,和xiōng脯剧烈的鼓动。他好像要把所有难过悲伤都通过眼泪倾泻出去一样,痛快地哭着。
陆擎森帮他把湿掉的鞋子脱掉,双脚放到座椅上,手掌来回摩擦着他冰冷的脚面。容印之哭得一个劲儿吸鼻子,陆擎森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不知道放了多久、卷得皱巴巴只剩两张的手帕纸,递到他面前。
容印之把领口拉开一点,伸出细白的手指来接过去了。
虽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有这种感想,可陆擎森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可爱”。
哭得差不多了,容印之从他肩膀上抬起脸来,哑着嗓子问:“……有酒味儿?”
陆擎森“嗯”了一声,用一句“没事”翻篇了。又从他手腕上撸下储物柜的钥匙,回到酒吧取他换下来的衣服。
酒吧里只剩“最美”和那个中年男人,“最美”瞄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喝酒当他不存在了。
“你叫我‘风景’就行了。”男人已经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卸妆,带着他来更衣室开柜子。
容印之的衣服和皮鞋,都被他自己放得整整齐齐,手表、领带和领带夹等小物件也都收在随身包里,码好的衣物旁边还放着手提袋,陆擎森一下子就都装走了。
看着他一件件往里装,风景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开口:“我不知道你和‘红印’之间怎么回事……你就当我爱管闲事吧,你能不能……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呢?”
陆擎森关上柜门,把钥匙jiāo给他,“嗯,我知道。”
“他挺喜欢你的。”
高大的男人目光闪动,说“谢谢你”,虽然风景不知道他谢什么。再度离开的时候,风景喊:“‘最美’快跟人家道歉!”
对方跟没听见一样,“啪”,又开了一瓶酒喝。
陆擎森并不在乎,说了一句“再见”就跑下楼。
开车打火,陆擎森没重复“去我家”还是“去你家”。容印之也不问,抱着膝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缩在他的外套里,在行驶的摇晃中和暖气的烘烤下,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任由他带自己去到任何地方的模样。
陆擎森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刚哭过的侧脸和红鼻尖,不断地从心中翻腾起邪恶的想法,再被自己不断地压抑下去。
想把他关起来。
关到一个小房子里面去,就像他们约会的那个家一样。每天回到家,能看到容印之迎接自己,然后他们吃饭、zuo ài、讲些无聊的话、再zuo ài。
对他提过分的要求,把他弄哭,再哄他高兴。
到底谁他妈说陆擎森是好好先生的?
到楼下一开车门,容印之才醒过来。不好意思再让他抱,把睡裙下摆攥在手里跟着他上楼,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来:“你家里……不是你自己吧?”
以前记得他说过有室友,或者万一……那个谁也在呢?现在这幅模样这种境况,不就真的成了lowbī的小三了?
“没事,吕想早睡了。”陆擎森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心思,拿钥匙开门把他推了进去,“地震都醒不了。”
果然,一侧的卧室门里传来轻微的鼾声。
陆擎森打开灯,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很乱。”
很旧的两居室,进门是小小的客厅,正对着两间卧室。卧室中间是卫生间,左边看过去有一个厨房,是八九十年代民房常有的格局。
破旧的沙发上堆满杂物,茶几上都是啤酒罐和吃剩的下酒菜。容印之注意到客厅里的电视还是大方脑袋,下面有一部落满灰尘dvd机。
两个男人一起住的房间,这个脏乱程度倒也不算意外。意外的是电视柜上面的书架,容印之一眼扫过去,从种植到历史、军事、文学和各种工具书,把书架塞得满满登登。
陆擎森的鞋码太大了,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拖鞋,擦干净放到他脚下:“平时没其他人来,所以……没准备。”
可容印之一点都不在意。岂止是不在意,“平时没其他人来”——简直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把他带进自己房间,陆擎森去开热水器,容印之环视着男人的卧室:衣柜、床、电脑桌、晾着衣服的封闭阳台,一目了然,简单朴素。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桌上有一盆不搭调的蝴蝶兰。只有一条花枝,颤巍巍地在葱色的叶片中显得格外脆弱。
可是却开得很好,花朵很俏,轻轻一碰招招摇摇的摆动,叶片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印之,能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