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建了十来年,当初上的生漆又涂了桐油,不过眨眼的功夫,火苗像被扇着风似的,蹭蹭的往上冒,将整个院子吞入到火海之中。
赵总管站在门边上直叹气,当初花了那么银子,这转眼功夫可就没有了。
“快救火啊!”他拍着门,指着一干小厮婆子,“不把火扑灭了,难不成等蔓延过来烧主院不成?”
众人醒悟,忙各自去打水,乱糟糟的一片没了章法。
赵总管退出了门口,忽然想到怎么烧到现在都没有对面有人呼叫,他顿时一愣喊了声:“唐总管呢,怎么不见唐总管?!”
没有人回答。
赵总管越发的狐疑。
二夫人身边的胡妈妈来了,赵总管迎过去,胡妈妈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火势,就道:“夫人一会儿就赶过来,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控制着火势别蔓延过来,那边若是火势太大,让大家见机行事,人命最是重要!”
赵总管听着一愣,也没有空细想,忙点头道:“知道了!”胡妈妈就冷冷的朝对面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赵总管。”陶妈妈带着代扇匆匆赶了过来,瞧见隔壁的火势,先是惊了半天,继而慌乱的拉着赵总管就道,“太夫人让人去请五少爷了,一会儿你和五少爷一起去找祝大人和周大人,让他们带些衙役过来帮着救火。”
赵总管听着一愣,这个时候去求人来救火?人家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了。
可他不敢说,点头道:“知道了。”便拉了个小厮让他去看看五少爷来了没有,小厮应是而去。
陶妈妈看着隔壁的火势急的直落泪,问道:“怎么也不见唐总管,隔壁的那些人呢,是都跑出去了吗?”赵总管也正纳闷呢,摇头道,“我让人去前门看看,不知道是不是都逃到前门去了。”
陶妈妈听着就叹了口气,二老爷下了大狱,如今偏院也烧了,今年府里可真是诸事不顺那!
等了一刻,方才去寻五少爷的小厮匆匆跑回来,抹着满头的大汗禀道:“五少爷房里没有人,小人寻了他身边的常随,他也不知道五少爷什么时候出去……小人让他去找五少爷了。”
赵总管和陶妈妈对视一眼,陶妈妈道:“五少爷不在,那您一个人赶快去吧。”他看看那火势,一桶桶的水扑上去就是杯水车薪,等人来整个院子也没有了。
赵总管匆匆去找祝大人和周大人了。
“小姐。”蕉娘笑眯眯的进了门,道,“周老回来了。”
蓉卿应了一声,也是笑道:“请周老进来。”话落,蕉娘掀了帘子周老大步跨了进来,蓉卿笑迎他,问道,“让您这样来回的跑,真的辛苦您了。”
“客气什么。”周老笑着道,“我这把老骨头若是不动也难受,还不如现在这样到处跑跑呢。”
蓉卿也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样,事情如何?”那天赵总管离开北平时,周老就已经在永平将事情办妥了,至于赵总管派人去北平布政使以及三个人连夜逃走,她自也是知道的,若不然平日看守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撤了!
“苏太夫人到处派人从中周旋,还写信给了山东布政使徐大人,只是刘大人积怨已久,他若不出了恶气,岂能干休。”周老乐呵呵的,顿了顿又道,“至于徐大人那边,也已经打了招呼,想必现在苏氏这趟浑水,就是我们不打招呼,徐大人也要三思而行的。”
周老当时去永平府的目的,就是寻了刘文涛商议这件事,刘文涛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周老随后施了点手段将苏茂源带去了如柳倌,刘文涛果然令人将苏茂源带走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苏茂源竟真的将人杀了……
周老当时也是愣住,他以为苏茂源不过一介书生,就是再怒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动手杀人,可他小看了苏茂源,最后就演变成现在这副局面。
刘文涛将人带走后,周老立刻让人带信回来,她得知后也生出担忧来,苏茂源的死活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刘文涛会不会真的顺藤摸瓜,将苏茂源的老底抄出来,从而牵扯到苏珉身上,甚至连累到京城的苏峪和苏茂渠。
所以,她立刻让人带信给周老,要做通刘文涛那边的工作,无论如何也稳住他不能让他将苏茂源为何被抓渲染出去,以及不能让他借机将事情闹大。
若是说不通,要挟他也不是不可!
“就是这本账册。”周老笑眯眯的从怀里拿了本账册放在桌上,“这可是刘文涛的咽喉,我们有这个在手,他即便再大的怨,也得吞下去!”
蓉卿眉梢微挑,接了账册粗粗的翻了一遍。
是刘文涛私人的账本,上头记载了他为官以来所有的进出帐,包括他当初在京城打点活动的记录,她轻笑着让蕉娘收了账本,刘文涛有把柄在他们手中,对于苏茂源他就不敢再查再问……
她只要苏茂源被关在牢里,却不能真的让刘文涛将苏茂源怎么样,不但不能真的审问定罪,还要将苏茂源杀人的事掩的死死的。
这样的局面刚刚好。
这个时候苏峪被关,苏茂渠被软禁,苏家在很多人眼中已经失势,若是不知道的定然当苏茂源被抓是因为受苏茂渠的连累,知道的苏茂源这样龌龊也不屑伸手去帮,再说,刘文涛向来气量狭小,也犯不着为了苏茂源去得罪刘文涛。
所以,她现在只要安静的等苏珉回来,让他出面去和太夫人谈,然后再将苏茂源放出来……
太夫人没有选择的时候,就只能低头同意苏珉,到时候她们是想回府,还是留在北平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决定!
“你这个小丫头。”周老笑眯眯的道,“五爷还担心你吃亏,我看啊,别人不在你手上吃亏就成了。”蓉卿失笑,蕉娘从里间出来,笑着接了话,“小姐怎么没有吃亏,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周老哈哈大笑。
“您奔波了这么多天,赶紧去歇会儿,晚上我亲自下厨,捡您爱吃的菜做!”蕉娘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这会儿说起话来也语带风趣,周老自是乐意的很,点头道,“那成,晚上我来喝酒吃肉。”哈哈笑着出了门。
蓉卿送周老回去,转头吩咐蕉娘道:“那本账册您仔细收好了,等四哥回来交给他。”话落,他也不由皱眉,当初苏珉走的时候说是九月底回来的,这都过了好几日了……
“要不,去问问平洲吧。”蕉娘也担心的很,蓉卿摆摆手,回道,“平洲若是知道也不会瞒着我们,再等几日吧。”
蕉娘应是,蓉卿看着天气好,就带着明兰和明期出了院门,在院子里转着,她回头问明兰道,“当初买回来的鸡养的怎么样了,晚上给周老炖一只!”
“小姐一看就是外行。”明兰和明期对视一眼,笑呵呵的道,“这鸡虽是长大了,可肉还嫩的很,这会儿要是吃也是红烧了香,炖出来清汤面似的不会好吃的。”
蓉卿失笑,紧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松了松。
晚上周老留在正院吃饭,蓉卿又让明期将平洲请了进来,平洲拘谨的道:“……小人还是去厨房吃吧。”蓉卿笑着道,“咱们没那么多的规矩,让你坐你就坐吧!”
平洲推辞不过只得坐了下来。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过饭,平洲年纪小被周老灌了几杯酒,人就红的跟煮熟的虾似的,他腼腆的笑着:“小人酒量差。”惹出了周老一通儿与酒肉之说,又连着灌了平洲几杯,平洲受不住捂着嘴吐了好几次,直摆着手,“您别为难我,莫说明天就是后天我也起不来了。”
周老哈哈大笑,也微有些醉意。
“去煮些醒酒汤来。”蓉卿笑着让人将酒撤了换上茶,平洲感激的看着蓉卿连连抱拳,周老也放了杯子端着茶盅喝茶,待醒酒汤过来两人喝了醒酒汤,才由婆子扶着去外院歇息。
“咱们也歇了。”蓉卿揉了揉头,打了个哈欠,她这么些天也是没有休息好,现在得了准消息心里也踏实下来,蕉娘应是让红梅几人把桌子撤了,和明兰服侍蓉卿梳洗,蓉卿刚躺倒床上,外头有婆子砰砰敲着院门,蓉卿听着一惊吩咐明兰道,“这么晚了,许是有什么急事,你去看看!”
明兰应是而去,不一会儿折返回来,满脸喜色的笑着道:“小姐,四少爷刚刚回来了。”
“四哥回来了?”蓉卿一骨碌爬起来,明兰点着头,蓉卿就翻了件通袖袄穿上,“帮我重新梳了发髻,我们去外院看看四哥。”
明兰笑着点头,很快的帮蓉卿重新挽了个发髻,喊了明期和蕉娘,四个人就去了外院。
苏珉的院子里果然点了灯,蓉卿看着满脸的喜色,远远的喊道:“四哥!”她话音刚落就瞧见苏珉从里面走了出来,像是刚洗了澡,湿漉漉的头发还在肩上,红袖正拿着帕子追出来,见着蓉卿过来忙蹲身行礼。
“四哥,您回来了。”蓉卿打量着苏珉,瘦了一点黑了一点,可越发显得沉稳,苏珉点着头笑道,“嗯,外面起风了,快进来说话!”
蓉卿笑着进了门,苏珉见红袖还拿着帕子候着,他摆着手道:“你先去给小姐泡杯茶。”红袖应了一声要去,蓉卿拉着她,“我不喝茶,先帮少爷把头发绞干了再说。”
苏珉拧不过他,只得重新进房里去,蓉卿就去了他的书房,书桌上丢了些信件折章像是刚摆上去的,有几封都没有动过,她凑过去随意扫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帮他把收好,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等苏珉回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苏珉穿戴整齐过来,添香端了茶奉上,蓉卿才笑着道:“您怎么这个时候到,晚饭吃了没有?”
“我吃过了。”苏珉坐下,蕉娘不放心的道,“我让人给您炖些宵夜来吧,你们兄妹这不过一个月,皆是瘦了一大圈!”说完,不放心别人做,亲自出了门。
明兰和明期也跟着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赵总管来的事情我知道了。”苏珉脸色微沉,又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处理!”
苏珉知道的事情平洲已经和蓉卿说过,她并不奇怪,可是周老后来去永平做的事情,她还没有和平洲细述,苏珉也就不知道了,她有些心虚的看着苏珉,就道:“那个……还有事情您不知道。”
苏珉正喝着茶,闻言一怔放了茶盅,认真的看着蓉卿,问道:“还有什么事?”他目光一顿,问道,“是不是郡主又为难你了?”说着,声音也冷了一分。
“不是,不是!”蓉卿摆着手,就将她如何困住赵总管,又如何让周老去永平,周老去后又做了什么事,细细的说了一遍,“……他现在在牢中,现在苏氏失了势,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又是犯的杀人大罪,祖母现在到处找人周旋,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就看谁来主持,像刘文涛这样的人,又是和父亲宿有积怨,他不可能轻易将人放出来的。”
苏珉没有说话,蓉卿又道:“所以我让周老拿捏住了刘文涛,这样一来,事情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了,时机到了不怕刘文涛不放人。所以我打算让您去一趟永平,见一见祖母或是父亲,将我们的条件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同意,您就将父亲弄出来,您看成不成?”
苏珉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起,看着蓉卿,用一种不确定惊诧的语气问道:“这些事,是你想出来,还是周老想的?”
蓉卿一愣,没有料到苏珉会问这件事,顿了顿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隔着桌子,苏珉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这样的聪敏机灵的妹妹,他应该高兴,因为她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足够的机智保护自己,可是他又不免生出感慨,因为她的这些独立,聪慧,都是因为过往的经历才练就的。
他既心疼又高兴。
“没事!”苏珉摇着头道,“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四哥有些惭愧!”
蓉卿哑然,随即叹了口气道:“……就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将人杀了,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您若是去事情会不会很难办?”官场的事情她没有苏珉明白,不知道刘大人会不会留一手,他若是上报了上去,事情又会演变成另外一种局面了。
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苏茂源。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苏珉叹了口气,笑看着她,“若是平日朝廷命官犯了杀人之罪,自是瞒不住的,可是现在不同平时,京中人人为己六部乱哄哄一片,哪里还有人主事,再说,苏茂源杀人之事在永平府都没有传开,如柳倌也被刘文涛封了,就可以看出他对于那本账册看的极重,既是如此到时候找个人顶了罪,将苏茂源换出来,并非难事!”
蓉卿听完苏珉的解释,终于松了一口气,回道:“顶罪应是不用吧?”她不愿意因为苏茂源而连累别人,“您看,能不能在那个死者身上做做文章?”一般像如柳倌这样私人设的青楼楚馆,里面的妓艺都是事先卖身的,既然不是自由之身那么生死就是捏在别人手中,命也不是命,所以若是说服了如柳倌的东家,给他相应的赔偿,应该就没事儿了吧?
虽有些不耻,可事情出了苏茂源,苏茂源将来一定会受到惩罚,可她不愿意他因为这件事,苏家的男儿将来还要立足朝堂,决不能因为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嗯。”苏珉负手起身,点头道,“若是行的通,这个法子自是最好。”他回头看着蓉卿,道,“这两日我还有些事,等事情办完我就再去永平一趟,刘文涛那边事情好办,柳如倌的事到时候让刘文涛去谈,也不让他白忙活……”刘文涛的性格他知道,苏茂源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他耽误几日苏茂源就多受些罪,只要从牢里出来时还留着一口气就成。
蓉卿依旧有些担忧,道:“就是不知道刘大人对于父亲的事情,知道多少!”那个院子就是最好的证据,若刘文涛稍微留点心,到时候他们又被动了。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她其实想让苏珉早些过去,可是见他才回来又不好催着他。
“他以前没查,现在就没有机会再查了!”苏珉冷哼一声,眼底流露出蓉卿不曾见过的冷意,她蓦地就想起来苏容匀的事情,苏珉心中对偏院的厌恶和恶心,比她想的还要更甚。
“这个给您。”蓉卿刘文涛的账册交给苏珉,“您看看,这是周老从刘文涛府里拿出来的。”
苏珉翻开来扫了几眼,眼底露出笑意:“看来,他还算清廉,为官数十年也不过这些劣迹!”
蓉卿愕然,这么说来像刘文涛这样的还不算贪赃枉法?!
苏珉将账册随手摆在桌面上,手背一翻蓉卿就看见他手背上有一块红斑,她看着一愣问道:“你受伤了?”苏珉低头去看手背,笑着道,“没事,喝茶时没注意,被烫了一下。”
蓉卿皱着眉头道:“家里有伤药,一会儿拿过来,您让红袖给您上点药!”
苏珉不以为然的摆着手,蓉卿见他无所谓也就收了话头,又问起山海卫的事情:“那边怎么样,您还要去吗?”苏珉点了点头,“已经部署好了,军营还有些事我暂时不用过去,等到十月底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再去。”
蓉卿又担心起来,去年年底她就听到风声说是元蒙人集结了兵马要攻山海卫,可还没临近关隘就被辽王的兵马给逼回去了,平安度过了一年,今年先帝驾崩不知道元蒙会不会有所行动。
“没事。”苏珉见她面露担忧,安慰道,“元蒙当年被先帝追打的,几乎全军覆没,这几年稍稍缓了一口气,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他们若想要大动静,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蓉卿正要说话,蕉娘提着食盒进了门:“熬了些莲子百合粥,去燥润肺的,四少爷趁热吃一些。”说完将桌上的东西收走,将粥和六碟小菜摆在桌上,苏珉笑着拿了调羹吃了一口,笑着道,“果然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反正回来了,明天您想吃什么和蕉娘说,我给您做!”蕉娘心疼的看着苏珉,又瞧见他手背的一块红斑,“不是没有打仗吗,怎么还受伤了。”她回头喊红袖,“跟明兰去取药膏来!”
苏珉满脸无奈,只得又解释了一遍。
过了两日,到世子府小公子的满月,这里时兴百日宴却不办满月酒,但蓉卿还是去了一趟,和苏珉一人去了外院一人去了内院,她陪着杨氏说了半日的话,又抱了抱小公子,外头正传毓敏郡主道。
蓉卿目光微动,将小公子放下笑着站在一边,杨氏笑着道:“敏儿就是火爆性子,心里有事藏不住非得发泄出来才舒服,可也有好处,就是不管好事坏事,过几日也就忘记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蓉卿点着头,道:“郡主年纪小,再说,本也没有多大的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杨氏点头笑着,赵玉敏已经走了进来,瞧见蓉卿也在就是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床前抱了襁褓里的小公子,蓉卿静静的行了礼也不说话,赵玉敏也不看蓉卿和杨氏逗着孩子玩,却也没有为难蓉卿。
蓉卿坐了一刻,外头有人说苏珉要回去了,来问蓉卿的意思,蓉卿就趁机辞了回去。
“我明天去永平。”回到府里,苏珉和蓉卿去了他的书房,他道,“有什么消息我会托人回来告诉你。”蓉卿听着点头,回头吩咐明兰,“将我床头的那个匣子拿过来。”
明兰应是而去,不一会儿抱了一个匣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