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要再看了,歇着吧。”少年紧张地劝阻。
庄理用指腹摩挲着写在封面左下角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确定原主也叫庄理,他这才拿起少年的课本看了看,却见封面上写着“庄九歌”三个字,笔法十分飘逸出尘,却又不失刚劲风骨,以少年十四五岁的稚龄来看,这一手书法已算得上很有造诣。
然而翻开扉页,里面的批注却丑得一塌糊涂,每一个字都歪七扭八糊成墨点,既无形格也无风骨,竟是前后判若两人。
庄理挑高眉梢,似是有些惊讶,又似是早有所料,问道:“你写字的时候手腕果然会抖?自己控制不住吗?”
少年先是羞愧得满脸通红,继而惨白了面色,绝望地说道:“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我的手腕不听使唤,一写字心里就慌得很,怕它抖,可我越怕,它便抖得越发厉害。这样的字迹若是上了考场,考官大人真的会把我打出来。我,我往后也读不成书了。”
少年以手掩面,低低啜泣,怕隔壁听见,又赶紧把满腹痛苦咽下,只是默默流泪。
庄理抿紧薄唇,快速翻看着桌上的书稿。
奇怪的是,只要不是正经读书,他的头竟然一点儿也不疼。
庄理把庄九歌以前的诗稿找出来,与现在的功课进行对比,摇头道:“你以前的字迹非常漂亮,现在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我也不知道。”庄九歌极为难过地摇头。
“是不是与刚才那人有关?你写字的时候,她是不是总说你手腕不稳,抖得厉害?”庄理猜测道。
庄九歌仔细回忆一番,脸上的痛苦便慢慢被愤怒取代:“哥哥,真是这样!最初我手不抖的,是庄甜儿时不时便来看我写字,趁我入迷的时候便猛然抽走毛笔,叫我沾一手墨。
“如果我生气了,她就会义正言辞地说书塾里的先生都是这样测试学生的,我会被她轻易抽走毛笔就表示我手腕不稳,还需要多加练习。
“我辩不过她,只好更刻苦地练字儿,但她每次都能趁我不注意抽走我的笔,还说我手抖。后来,后来……”庄九歌说到此处便哽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庄理替他补全了下半句:“后来你总在意她的说法,又担心她忽然冒出来抽你的笔,于是非常用力地握笔。然而你不知道,指尖越是用劲,手腕便越是抖得厉害。
“积年累月下来,你的字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一提笔,指尖就用力过猛,连带着手腕不停颤抖,想改也改不了了。”
“对,”庄九歌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悲愤地说道:“哥哥,我的病就是这样作下的,都是庄甜儿害了我!你不说,我竟然没想到!”
庄理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沉吟道:“我读书的时候,她该不会也常常说些不好听的话吧?”
庄九歌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愕地说道:“哥哥,还真是这样的!以前你看书的时候庄甜儿总喜欢忽然冒出来,指着书上的某个字儿问你怎么读。你读给她听,她就反反复复地念那个字儿,吵得你脑仁疼。
“你被她吵得烦了,便勒令她出去,但是没过多久,她又会跑回来,问你另外一个字该怎么读,你若不答,她就随便猜测一个读音,在你耳朵边上念一百遍,像念咒一样。”
说到这里,庄九歌猛一拊掌,恍然大悟:“哥哥,你一读书脑袋便疼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庄甜儿那该死的扫把星!她克我们!”
说完这些话,庄九歌连忙捂住嘴,转着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是做贼一般。
庄理挑眉道:“你怕什么?”
“我怕老天爷听见刚才的话降下惩罚。村里人都说庄甜儿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历练的,老天爷是她亲爹,会护着她。”庄九歌指了指头顶,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那你觉得呢?”庄理轻轻托腮,笑着问道。
“我觉得她很邪门!她性子一点都不好,才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咱家有啥好东西她都要抢,抢不走就在爷奶跟前说咱家的坏话,让爷奶嫌弃我们。”庄九歌愤愤不平地说道。
庄理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站起来,抚平长衫的褶皱,温声道:“哥哥出去转一圈,你别练字了,读会儿书吧。”
“哥哥我陪你。”庄九歌连忙去扶兄长的手臂,脸上全是担忧。
兄弟俩慢慢走出院子,来到外面的乡野小径。
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远处是青翠山峦,近旁是碧绿湖泊,这座小小的村落便夹在青山绿水之中,得了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落霞村。想来当天边的晚霞笼罩此处时,风景会更美。
庄理走到一棵老槐树下躲避烈日,远远看着庄甜儿提着一个篮子从村里走过。
每一个遇见她的村民都会停下来笑着与她打招呼。孩子们围着她,前前后后地叫着甜儿姐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和喜爱。
有几个孩子似乎很讨厌庄甜儿,站在外围怒瞪对方,眼中却又流露出恐惧和忌惮。他们似乎在庄甜儿手上吃过亏。
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忽然从某个农家小院里冲出来,指着庄甜儿的鼻子叫骂:“小贱蹄子,你凭啥说我家四牛偷了你的东西?还让村里的孩子一起打他?老娘今天撕了你这张胡咧咧的嘴!”
妇女张牙舞爪地朝庄甜儿冲去,却有一名中年汉子从她身后冒出来,一面拽她胳膊一面小声劝解:“你少说几句,不然要倒霉了!”
“老娘才不信这个邪!有本事老天爷降一道雷劈死我!”妇女指天画地、叫骂不休,但音量却明显降低了很多,那股凶悍的气势也减弱几分。
看来她也很忌惮庄甜儿这个福星。
恰在此时,一只大黑狗从草丛里跳出来,狠狠咬住妇女的屁股。
妇女疼得尖叫,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继而被大黑狗拖进草丛好一顿撕咬。她男人非但不去救她,反而跪在庄甜儿跟前用力磕头,嘴里说着“请仙女儿饶命”之类的话。
围观的孩子看得哈哈大笑。
路过的村民则露出敬畏不已的神色,互相嘀咕道:“甜儿果然是天上的福星,欺负她的人都会遭报应!往后咱们都得对甜儿好一点,别欺负人家!”
庄甜儿连连摆手让男人起身,却绝口不提原谅妇女的话。她仿佛真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脸上带着迷茫无助又懵懂天真的表情。
在草丛里挣扎的妇女凄厉地喊道:“别咬了,别咬了!甜儿对不起,婶婶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快让这只狗停下!甜儿你饶了我吧!婶婶给你磕头!”
她说完这些话,不用庄甜儿发出任何指令,那只大黑狗就放开妇女,跳出草丛,一溜烟地跑远了。它仿佛是专门来为庄甜儿撑腰的,目的达到就马上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经过庄理和庄九歌时,大黑狗斜眼看向两人,嘴里发出低低的咆哮,仿佛在警告两人不要欺负庄甜儿。
庄理盯着这只狗浑浊不堪的眼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兴味。
再一次展现了神迹的庄甜儿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回到庄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