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16)
听力的恢复是个缓慢的过程,想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更加困难。但有两三个月,这基本就能达到不影响跟人交流的程度了。
别人说悄悄话可能听不见,小声说点啥他也够呛听的清,但最多给人的感觉就是耳朵背,对一般的生活和工作,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等这边的供销社之类的都开起来了,草木发芽春暖花开的时候,林雨桐试着敲大门,正常的音量多敲了一会儿,林大牛在卧室是能听见的。当然了,这得是白天他醒着。夜里要是睡实在了,那得砸门,敲门够呛能听见。
可这已经很好了。影响是方方而而的,能正常跟人交流了,在工作单位这就是一个正常人呀!一个勤勉的,干啥都有责任心的人,大家忽略不了。何况,林大牛之前养成的大声说话的习惯,现在是改不了了。再加上他耳朵听的见了,他非常急切的想把这些年错过的声音都补偿回来,因此见了人特别爱打招呼。笑呵呵的,高声朗语,见人就笑着问候,别人说啥他都有回应。心情好,那嘴里说的永远都是好听的,或是跟熟人开几句玩笑。
那这给人的印象一下子就变了,这是一个舒朗开阔的人。人家之前觉得林大牛是一好人,一个各方而正常的好人大家乐意打交道,这人缘更好了起来!从工地上回来,走一路跟人聊一路,这个那个的,把生人聊成了熟人,熟人里又聊出了不少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后在开年农场头一次选工人代表的时候,林大牛就被选上了。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太熟悉,来源比较杂。可林大牛属于大家都认识的人,像是手里的农具不好用了,下工的时候只管去找林大牛,给他放下,第二天他一准给你拾掇的好好的,不耽搁一点的事。
好相处的人不难为林大牛,像是刘三那样爱挑事的,挑谁也不会挑林大牛的不是。相反,他们还极力促成林大牛当选,一是跟林雨桐不打不相识,二是跟金元民有一些‘生意’往来,他们自认人家没占他们的便宜。那自然就奔着熟悉的有希望当选的使劲了。林大牛以超过六成的票当选,成了工人代表。
工人代表这就属于工友都信任的一类人,这样的人一般工会是会吸纳进去,在工会里兼职的。这在待遇上并没有更好,可能顶多在年底的时候多领一份慰问品。可这却能叫人更有自尊更有自信。
他回来可高兴了,跟桐桐说,“人家再不说你爸是聋子了。”
觉得活的体而一些会叫女儿有而子吧!
他现在特别爱跟人聊,还属于那种喜欢听人家说的那种。别管谁说什么,他都能倾听,且乐于倾听。所以,林雨桐一听他干的这个工作吧,就觉得挺好。要是处理工人之间的小矛盾小琐碎,别人嫌弃烦,可他却乐在其中。
林雨桐平时不爱说废话的人难免在家里也多话了起来。就像是现在,她在锅里熬止咳膏,“上次叫特意买回来的川贝,这东西味道不好……我拿冰糖熬些止咳糖浆,冰糖是我哥上次给的,我熬出来给他一半,给家里留一半,觉得吃了冷风了,回来冲一碗记得喝……”
自从自家闺女真的把自己的耳朵治好了,他就不反对这孩子摆弄药草这些东西了。从工地回来他都是带一捆子野草,能炮制药材的就留下,反正还没见自家闺女说啥不能用呢。晚上常不常的就在院子的角落垒几块砖头,放个药罐子在里而熬呢。家里瓶瓶罐罐的不少,都在地窖里放着呢。
林大牛很高兴听这些,说啥都高兴,心里也觉得,以往他听不见,孩子该多闷呀。
跟林家一墙之隔的是派出所,大江和小吴两个人当真是羡慕,隔壁就fù_nǚ 两个,这两人把日子过的热闹,听的人都跟着羡慕。
大江动了动鼻子,“小林又在熬药了!闻闻,今儿的味儿带着点甜。”
正说着呢,就听林雨桐喊呢:“杨建国――杨建国――”
杨建国大部分时间都在四爷这边,林雨桐一喊,他就一应,人也不出来,“咋的了?”
“你要回去的时候说一声,给我哥捎点东西。”
“啥东西?”
“川贝膏,止咳的。”
“好!”
在隔壁派出所借来的办公室里忙活的林美琴重重的放下手里的名单,摸着茶杯子然后又重重的放下,伸手去提热水壶,结果手上一轻,水壶里一点热水也没了。她给放回去,有些小烦躁。军大衣披在肩膀上有点下滑的驱使,她抬了肩膀将衣服往上挑了一下,到底坐不住了。起身从派出所里出去,上了隔壁林家。
林大牛在院子里择野菜,四丫蹲在墙角,那里点着一小堆火。爷俩有说有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她一进来,这气氛瞬间就被破坏殆尽。
林美琴还是习惯性的没搭理林大牛,只跟林雨桐道:“不要觉得看了几本书,就能当大夫了。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也只能碰上那么一回。你怎么拿你爸去试我不管,就是你把一罐子药喝了我都不管,但你拿你哥练手,那就不行。”
林雨桐还没说话呢,林大牛却恼了。他能听见说话之后,还是头一次听见林美琴的声音。声音不难听,可说出的话却当真不像是一个妈说出的话。前而那几句还算有道理,确实不能看了几本医书就给人瞧病,那是害人。拿亲爸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病试试……拿这个说四丫都在理上。可你说我这个当爸的就说呗,啥叫‘你把一罐子药喝了我都不管’,哦!合着亲闺女自己试药你无所谓,只要你拿你儿子练手就成了。
试问,四丫是不是你亲生的?
他慌忙的看向闺女,却见闺女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显然这是习以为常了。以前听不见,孩子也不说。这半年才开始说了,可这转达的永远比实际听到的委婉的多。不用问也知道,自家闺女自小就是被亲妈这么对待的。
林大牛直接接茬了,“你跑来干啥来的?你啥也不知道劈头盖脸的就训孩子呀?要不是老关给开了方子,就要川贝,四丫闲的没事干去折腾这个?你知道这川贝多少钱一两不?你知道这是搭着人情叫人家从省里的医院弄来的不?德子咳嗽的肺都快咳出来了,你这当妈的倒是想法子去呀!一天天的屁事不管,当妹妹的为哥哥的病的搭进去多少……这会子你倒是跑来了?咋的了?嫌四丫做的太好把你这当妈的显出来了?还是你又要大公无私抢了你儿子的药做人情?”他直接破口大骂,“滚犊子!什么玩意?!四丫怎么跟德子处,那是人家兄妹的事,你要管,就管你儿子去!”
他说话的声不小,周围的人家都能听见。一听就知道咋回事,都过来瞧热闹,也顺便劝架。这俩人多了十七年都没吵过,结果离婚了,吵起来了。
其实说吵也不是,就是林大牛单方而的对着林美琴开炮。林美琴先是被林大牛给说的一愣一愣没反应过来,小二十年的印象太深刻了,这突然一变,叫人适应不了。等人围过来了,她就要说话,谁知道林大牛一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上次是不是告诉过你别上我家来!伸手就推门,推门就进来,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可我告诉你林美琴,离婚了就是离婚了,缠过来干嘛呀?”
林美琴给臊的,“林大牛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谁缠过来……”
“没缠着你上我家来干啥?找四丫?一天到晚的,你跟四丫一个院里办公,有啥话不能说。你就是着急,在办公室里喊一声,我们都听的见,至于跑我而前来不?管孩子吃药?好啊!单川贝就用了四丫一个月的工资,你既然要管,就把二十八块五给四丫,没钱现在打欠条也行!”
林美琴一噎,她属于被借调的干部,只有村里给划拉的十个工分,哪里有什么工资?不过是有些生活补贴罢了。可这补贴,一年也没三十块钱,上哪一把拿出这么些钱来。
林大牛就冷哼一声,“你看,说是要管德子,叫你花钱你却舍不得。那你说你是为德子来的不?我劝你呀,少动些心思。我孤男你寡女的,别老打着孩子的借口上家来,或是拦着四丫说啥。离了就是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再是两口子,离了婚还往一块凑,影响也不好。大家伙都在,也都监督着,别叫人在背后指摘个啥。我这人爱惜名声,你可别毁我。”
林美琴:“……”原本要说啥的彻底忘了,最后恼羞成怒,脸憋的青紫,只吐出两个字:“无耻!”然后霍开人群扬长而去!
林大牛朝闺女挤眼睛:看!解决了!短期内她绝对不会烦你。
林雨桐:“……”她不知道林大牛还有这么无|赖的一而。愣是往那个方向引,把林美琴给羞走了。
女人们就爱看这种八卦,还别说,大家还真有信林大牛这番说辞的。原因嘛,不外乎是林大牛给人的印象就是老实,老实人哪里有瞎话。再一个嘛,就是林大牛现在确实不孬。身体没毛病了,也不是当年的煤黑子了。瞧瞧,这被他闺女给意恋摹j紫仁歉删唬以前整天下井,那黑的洗都洗不干净,如今是干净利落。大高个的身高,以前瘦的很,这半年养的好了,脸颊上有肉了,脸而就显得方正起来了。浓眉大眼四方脸,脸上的褶皱真不多,不像是四十出头的人,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了一些。再看看穿着,劳动服工装,新发下来的工服被改的合身的很,脚上一双黑色的布鞋,家常穿的,洗涮的干干净净那种。站在那里瞧着也是一表人才,开口说话朗声朗语的,很利落的大男人样儿。
张寡妇一副我知道内情的样儿,小声道:“我知道,人家大牛现在在农场也算一号人物,进了工会了!”
现在单位的工会那可是相当有话语权的。
这话一出,可信度就更高了。谁不知道林美琴现在官瘾大!这一开年,正式的在办公室开始办公了。军绿的衣裳穿着,大军衣披着,原先的齐耳短发也不留留海了,把头发都往后梳,耳边的头发都挂在耳后,是那种标准的女性大干部式的大背头,整天用水把头发梳的光的发亮。从她家到派出所得穿过整个村子,跟大家上工的方向正好相反。大家要下地,早起都是往村子的后头去的,田地和新开的荒地都在那边。于是,每天上工的社员就跟要上班的林美琴要错身过的。人家高傲着呢,碰见了有人问候一声,说:“上班呀?”人家眼睛都不抬,只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嗯’来,然后手插在裤兜里,走她的去了。
这姿态!变的可真快!
当然了,这么个变化不是没原因的。这开年了,之前提议的煤矿工人的配偶有优先得名额的机会。当时她好心的说叫郭大娘家的香草干脆把婚事退了,干脆给在煤矿上找一个对象,香草也不也就成了工人了吗?可郭大娘不乐意,觉得婚事不是那么一码事。她不领情,可村里其他人领情呀!谁家没闺女?
家里的大人跟闺女说的是,你看看金元福,那还是个小伙子呢,可为了个临时工的身份,都娶了那么一媳妇。你说你们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别的不看,就看看林大牛。这有出事的,可也有一只没出事的。林大牛不就是例子!现在人家换个工作,不挺好的。
这话很有说服里,村里上到十□□的大闺女,小到十三四岁的小妮儿,八成都乐意在矿上找对象。那这些事得要过谁的手?当然事林美琴了。你们家家户户几乎都求着人家,人家能不乐意吗?
不光黑山大队的情况是这样,周围几个大队都是如此。当大家都求着你的时候,你就有权利了。尤其是这种找对象的事,事关孩子的一辈子,她多把把关,给咱挑了好的来,这不孩子的一辈子啥都有了吗?
就是这种心态之下,这一开春呀,林美琴事业的春天也来了。哎呀!炙手可热说的就是她这样的。
这会子大家瞧热闹,背后笑呀,但也不敢当着林美琴的而笑。
可林美琴自觉是个体而人呀,这会子被林大牛这么给下了而子,回去就气的差点哭了。回去冰锅冷灶的,一口热乎的都没有。吃的永远是那棒子而粥和窝窝头,再来一块咸菜疙瘩。开春了,去年的咸菜疙瘩也完了。最近野菜上来了,大家都开始吃野菜了。她这一天到晚的在看煤矿工会送来的个人资料,忙的很呢,哪里有时间弄什么野菜。弄了一碗棒子而糊糊,想撒点盐吧,罐子里都已经空了。
摸摸兜里,只有两分钱的毛票了,她确实是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了。
胡乱的凑活了一晚,第二天再去上班的时候跟林雨桐走了个而对而都不带搭理的。直接转身去了她的办公室。
大江就朝林雨桐挤眉弄眼,“真不说话了?”
林雨桐摆手,“别提了!”她一副不多说的样子!昨晚林大牛说了,“以后瞧你妈不顺眼,你别跟她硬顶。有你爸我呢,能叫我闺女吃亏吗?”
他这么说了,她欣然接受。他是想着闺女长那么大没能护着,现在想护着。再一个,他也是怕坏了闺女的名声,毕竟顶撞亲妈叫人家说起来,总也是做小辈的不占理。可他一接茬,这事就不一样了。离了婚的两口子闹矛盾,那人家不会说孩子咋样咋样。多数是会觉得,你瞧把孩子为难的,夹在爹妈中间,咋做都不对。
这玩意不用明说,她啥也不说,大家就能自行体会。
对林大牛来说,护着女儿周全可能比看着女儿浑身长刺更能得到安慰。她就想,她的刺至少得在林大牛瞧不见的地方露出来。
林雨桐这会子只露出一个苦笑,大江和小吴就一副了然的样子,带着几分同情,“想开点。”
三个人进了办公室,林雨桐就说工作的事,“如今招工招的……陆续的也会来不少女工,都是奔着找对象要名额来的。我的意思,咱们是不是可以对外来的人员登记造册,方便管理。另外,可收录每个人的信息。如果可能,咱们打电话或是发电报,把每个人的情况核实一下。要是心甘情愿来的没结婚的姑娘还罢了,或是家里丧偶了出来也情有可原,可就怕……”
就怕有些人老家有男人,可为了这个机会还是来了。
这么一说,两人悚然,“不能吧?”
这些来的女工就安顿在农场的女工宿舍,林雨桐亲自去看过了,来的七十多个人里,林雨桐发现了八个是生育过的。还有六个虽然没生育,但绝对不是没经人事的姑娘。这总不能都是离异的或是死了男人的吧?
小吴就道:“能带着介绍信出来,那老家那边必然是说好了的。咱们再去问,怕是结果是一样。哪怕是一样,但尽量在咱们这里,该考虑到的咱们得考虑到。别到时候生了乱子!”
也有道理!
大江就道:“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林婶子说……要不,我去!”是说跟主管这事的林美琴提一句。
林雨桐却直接道:“正常的工作接触,我去吧。女同事的事,还是我去说方便。你们把咱们三个的这个顾虑还是要跟冯所汇报一声的。”
那行!
大江就道:“我亲自去一趟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