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康乃文,说:"小康,你先陪小华画画,我送小韵出去。"我便跟着大熊走出医院。走了很远,他才问我:"你奶奶病情怎样?" "很糟糕。"我说,"食道癌,是绝症。"大熊眉头紧锁,揽了揽我的肩,然后又放开我,只在我肩上拍了拍。
"别放开。"我颤抖着说,"不要放开!"大熊便重新揽住我,这次很用力,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快要崩溃瓦解的泥巴人,只要别人稍一用力,就会化成粉尘。可是,我却愿意大熊这样紧紧揽着我,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情愿。
我终于颤抖着哭了,我原以为眼泪在那天就已经耗竭,可现在,我却依然泪如泉涌。我趴在大熊肩上,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我呜呜咽咽地说:"为什么是奶奶?为什么是奶奶?她那样慈祥,才六十来岁,为什么会得这样的怪病?"大熊只是轻拍我的背,一言不发。等我哭够了,他才替我试去眼泪,说:"笑着回去,不要让奶奶看到你这副模样。"大熊实在不放心我,便坚持送我回去。回到茶馆,我看到小姑正坐在茶楼里跟妈妈聊天。
大熊将我送回茶楼就走了,说是要去接一笔什么账。我打起精神走过去,小姑见我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问:"小韵怎么了,还打算接你和你焰子哥去我家玩呢,怎么见到姑了也不笑一个啊?"
我便把化验单扔到桌子上,淡淡地说:"是奶奶……医生说是食道癌,中期。"小姑一听,没看那化验单就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妈妈也紧蹙眉头,抓起化验单,看了一通,问:"医生还说什么?" "医生让你们决定选择哪种治疗方式。"我依然一脸暗淡,死灰一样毫无生气。"你们商量准备一下吧。不要太难过了。得了这个病,我们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尽到儿孙责任就是。"
然后我站起身,说:"姑,我改天再跟焰子哥去你家玩,我先上去睡会儿。"我又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直到有天大熊给我打来电话,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大熊急促的声音:"小韵!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现在很忙,走不开!"我听他这么急,一下子倦意全无,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别急,慢慢说。"
"我们这里的辰星红十字基金分会出了点账目问题,我现在正协助警方调查,走不开,等会就放学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下我弟弟?" "哦。"我说,"好啊,你别着急,慢慢说。"
"小韵,你听着,我弟弟叫林明,在红星小学四年级一班,五点下课,你去教室门口等他就行了。今天晚上我可能回不去了,我爸妈也都不在家,今晚你能不能把我弟弟接回家,帮我照顾他一晚?" "没问题啊!"我说,忽然我心里咯噔一惊,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警局?你没事吧?"那边一直说没事没事,很好解决的,先挂了啊。
我一看时间,四点半,便踩着单车去了红星小学。我找到大熊所说的四年一班的教室,站在门口等待。当老师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我说:"我……我找林明。"
那位素面朝天、身体被一袭连衣裙裹得像一只花瓶的女老师便朝教室里尖尖地叫了一声:"林明,有人找!"很快就从教室里挤出一个大大的脑袋,我问:"你是林明吗?"小家伙点点头,背着一只画有蜘蛛侠的大书包,一副俊俏模样。
我说:"我是你哥哥熊泽恩的朋友,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接你,他叫我替他来接你。"林明便从教室里蹦出来,抓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我见过你的!你家开的茶楼,离我家不远!"
十岁的小明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别看他年纪小,知识面可广泛了,一路上他又是讲宇宙起源、又是讲转基因植物;又是讲奥斯卡获奖影片,又是讲最近闹得正火的美伊战争。我被他逗得直乐,一时间竟然觉得无比轻松。
晚上,我看着小明写完作业,便带他洗了澡,就上床睡觉。我担心小明会怕黑,所以连电视也不看了,就早早陪他一起睡了。他轻轻趴在我的臂弯里,微微的呼气儿呵得我一阵阵酥痒。他蜷着睡觉,活像一只可爱的猫咪依偎在我怀里。
又到周末,焰子哥哥放假,我提议去小姑家玩玩,她都催了好几次了,我们却一直没有去,怕是她都要有意见啦。
小姑家就在沙坪坝体育馆附近,坐公车很快就到了。小姑家是政府公寓,不算奢华倒也大气。公寓小区一排看过去,全是颜色相同、造型一致的房子,干净而且不凌乱。小区花坛里满是油油的万年青,给人一阵神清气爽的感觉。
今天婷婷也放假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舒服的钢琴曲《梁祝》,我轻轻走到婷婷身后,待她一曲弹毕,才鼓鼓掌说:"婷婷钢琴又进步啦,弹得真棒!"
婷婷听到我的声音便转过身来,高兴得一头扎进我怀里。别看这丫头才七八岁,可是聪慧得很,钢琴都过六级了。她仰着头看了看焰子哥哥,紧蹙着眉头问:"韵哥哥,他是谁呀?"我捏捏她胖嘟嘟的脸蛋,摸摸她两只可爱的羊角辫,说:"婷婷猜猜?" "大姨家的宝哥哥?"我摇摇头。
"二姨家的琦哥哥?"我又摇摇头。
婷婷便也摇头:"我猜不出。"我便说:"他呀,是咱们老家的一位哥哥,他上次见到你,你才四岁呢,所以当然想不起来啦。他叫焰哥哥。"焰子哥哥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夸赞道:"这城里的小姑娘啊,就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咱农村里的小孩子,个个灰头土脸,脑壳顶上都是脚印,成天只知道打土仗、爬树、捅马蜂窝啊。"
小姑招呼我们坐下,把一大盘洗好的水果端到茶几上,里面有紫葡萄啦、提子啦、香柚啦、苹果啦、鸭梨啦、樱桃番茄啦,丰富得就像一场水果聚会。
小姑说:"你们看电视吧,我去买菜。"我便站起来,"我陪你一块儿去。"焰子哥哥也想去,我说:"你呀,就待在家里陪婷婷吧。你们四年没见了,都生分了,赶紧给补回来。"
我便和小姑提着菜篮子出门了。菜市场不远,穿过一条街转个弯就到,所以我们步行过去。我想起婷婷的话,便问:"小姑,你有没有把奶奶的病情告诉大姑和二姑啊?"小姑摇摇头,叹道:"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你又不是没看到,她们哪有真正对老婆子上过心啊?远嫁这么多年,回来看过她几次?所以啊,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我便看到只有二十七岁的小姑愁容满面,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似的。在我眼里,小姑一直是个大美人,当年村里面追求他的男子成群结队的,从村口排到村尾。虽然追求她的人那么多,但我知道,她却只对骆扬上过心。
小姑虽然比我大十岁,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我们成为知己好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后来她成了戏班里的班花,又唱得一台好戏,颇受欢迎,人们只要一提到她江远春的名字,都翘着大拇指连连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