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蒙眬睡眼,问他:"小华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十分倦怠:"经过黎医生的抢救,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悬在我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焰子哥哥忽然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分明不是欣然,而是慽然:"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配好了型,为什么还是出现排异反应?为什么连医生也不能给我一个说法?难道是安慰我的么?小华他根本就没几天好活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悲伤得快要崩溃,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在昏暗的床头灯下闪闪发光。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会有事的,小华不会有事的。相信奇迹,好吗?"
"难道你也骗我?"他显得有些激怒,"医生都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连小华那样单纯善良的孩子,都要遭这样的罪啊!那罪孽深重的我们,岂不是要万劫不复?"我呆呆地看着他,被他极具拷问性的问题给怔住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胆战心惊,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感觉。
"我们这样对吗?我们这样对吗?"他的问题像一凛刀光,咄咄逼人。
我别过头去,望着那盏昏黄的床头灯,就像一面落暮的斜阳。我紧咬着嘴唇,无声无息地抽咽着。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对不对,或许对,或许不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焰子哥哥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背心窝里,沉重地说:"你不要也离开我!你不要也离开我!"我转过身,勉强笑了一个,安慰他道:"别说傻话了,快睡吧。把衣服脱了。"
我正要转过身去关灯,焰子哥哥一把按住我的手,顺势骑到我身上,把嘴凑过来吻我。我觉得无所适从,只好把脸别向一边。他便用手扳过我的脸,掐开我的嘴,强制性地把舌头伸到我嘴里,胡乱噬咬。我再无力反抗,懦弱得像一只案上待烹的羔羊,嘴里泛起一丝咸咸的味道,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或许各自参半。
他瞧见我哭了,便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把脸埋在我颈窝里哭泣,声音压抑得像一只蚊子嘤嘤嗡嗡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小韵你打我吧……"
他便抓着我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着。看着失态的焰子哥哥,我心痛至极。我能体会到他有多爱他弟弟,他们才刚刚重逢,却又面临生离死别,老天就像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不要告诉焰子哥哥连华是他的弟弟,这样,即使永远无知,也比现在痛不欲生的好。
那夜,我彻夜未眠。
新年的钟声敲响。茶楼闭门谢客,姐姐也放假回来,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添置年货。这个新年,算是最热闹的,因为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人。虽然奶奶走了,但焰子哥哥和干爹来了。一家团圆,是再喜庆不过的一件事了。
大年初一的磁器口,闹腾得几乎翻了天。金蓉街上,表演杂剧的、打火龙的、表演金板钱的、民乐书评的,等等等等,吸引了一堆又一堆的看客,摩肩接踵。焰子哥哥死死抓着我的手,生怕给人流冲散。
磁器口闻名远近的"九宫十八庙",也是香客如海。尤其是建于初唐、历史悠久、保存完好的宝轮寺,门槛都快给香客踩出一道沟来了,四处弥散着香烟的味道。宝轮寺瓒尖林立,古香古色的枣红木漆,看上去赏心悦目。
由于香客实在太多,怕是在上香的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寺院管理员便想了一个好办法,在寺院的内坝里面陈设了几副镀金香鼎,放眼望去,正是十二生肖头像铜鼎,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香客。
我想,既然是大年初一,就一定得到殿内上香才吉利,于是我们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才轮到我们踏进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四周都是凿花木门,殿内木柱参天林立,正梁上刻有"尉迟恭建修"的字样。金佛脚下的大红蒲团,都给人跪得变了形。
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大熊,还有他弟弟林明。林明眼尖,顶着一只大脑袋东张西望的,最先看到我们,从后面猛地抱住我的腿,嘻嘻哈哈地叫着:"韵哥哥!韵哥哥!"看得出来林明是个很不怕生的孩子,我跟他接触并不多,仅仅是上次大熊的星辰红十字基金出了状况到警察调查,托我替他照顾了林明一天一晚,但他却一点也不生分,见着我就开始调皮地跟我打闹。
宝轮寺一片喧闹,四周不断传来念经诵佛的沉闷的低喑,偶尔几名身着浅黄色僧袍的年轻和尚步履匆匆地走过。我指了指寺后那片幽静的树林,扯开嗓门说道:"我们去那边说话吧,这边太吵啦!"树林里恰好有一个四座石方桌。大熊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配上他宽大的骨架,很是好看。林明则穿了一件厚厚的菜花黄羽绒衣,扎成一段一段的,就像只憨态可拘的虫子。
今天是个吉庆的日子,但大熊脸上却浮着淡淡的忧伤。四个人沉默了许久,大熊才开口说:"过完年,我就要去美国留学了。" "是吗?"我一听,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好羡慕你啊!要去美国耶!我这辈子啊,就只能在梦里想想罢了。"
焰子哥哥也取笑道:"是哦!大熊你得多拍点硅谷的照片回来,我很向往呢。"大熊只是浅笑着,脸上露出一只圆圆的酒窝。他笑得有些牵强,仿佛只是笑给我们看,而那笑容下面,却掩藏了另外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
我便知趣地停住夸张的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似的。我想大熊此刻更需要的是一些惜别的话语,或者是一刹那心有灵犀的沉默,而不是我不识相地夸张地说留学怎么怎么好,跟个没见识没文化的乡下人似的。
这场谈话,我觉得尤其尴尬。我忘了最后我们是怎么结束的,我也忘了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我清晰地感觉到,大熊并不开心。他并不是来向我们报喜,仿佛更多是来道别。
初一的晚上,我们在外面疯够了,才回家休息。白天焰子哥哥当前锋一样拉着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又给我做免费搬运工,买的东西都让他一个人拿着,所以显得特别疲惫,刚倒在床上就鼾声如雷了。
他们都睡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想我是想着大熊留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