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小卢老师轻轻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建议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学校是不鼓励学生在外面租房子住的,这是替学生的安全着想。万一真的在外面出了个好歹,你说谁来负责?"焰子哥哥说:"你放心,我们在外面不会乱来,不会出事的。"小卢老师似乎略带优伤:"那为什么非要跟江韵住在一起?难道戚敏给大家看的照片真的不是恶作剧?那是真的?"焰子哥哥沉默不语。
小卢老师接着说:"你糊涂啊!以你这样好的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不行啊?为什么非要跟一个男人一起?你就甘愿铤而走险?甘愿被世俗的洪水淹没?甘愿这样为了他而毁掉一生?"
焰子哥哥语气稍带愤怒:"他怎么就毁掉我的一生了?我们爱着对方,尽全力保护对方,让对方幸福快乐,你凭什么拿世俗的眼光来审视我们!我们在一起哪里错了?哪里伤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了?为什么个个都要拿伦理的刀子来逼问我们?"
小卢老师激怒道:"真是不要脸的家伙!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啊!我是教心理学的,我是站在理智的角度跟你谈话,你怎么就不醒悟呢?你这个样子,让我这个心理学老师怎么有脸面面对别人?"
焰子哥哥也得理不饶人:"到底是谁不醒悟啊!是谁不明白啊!我们在一起既不犯法,又不伤天害理,扪心自问,我们都问心无愧!你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
小卢老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忽然她抓住焰子哥哥的手,狠狠摁在自己的胸口上面,大声嘶叫:"江韵他有这个么?他可以给你生儿育女么!"
焰子哥哥恼羞成怒,甩开手,不退半步:"我不需要!我他妈从一生下来的那一分那一秒起,就已经不需要了!会生儿育女又怎么样?青龙湾那些老人哪个没有生一大堆儿女,可哪个不是孤独终老?哪个不是冷壁孤灯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指望儿女绕膝吗?做梦去吧!"
小卢老师一巴掌狠狠甩在焰子哥哥脸上,我的心跟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不想再听到他们任何争吵,把教案扔在办公室门口,拔腿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可他们的争吵声却仍然穿云裂石般往我耳朵里灌。我穿过崇德湖畔的翠柳,跑过田家炳的大屏幕,穿过彩虹桥,回到文星湾的公寓里。邹哲轩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我一头扎进卧室,关上门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
大头轩在外面急促地敲门,一个劲问我怎么了。我一直没开门,他敲了一阵,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就走了。
过了几天,小卢老师把教案交还给我,说是漏洞百出,从来也没看到过如此垃圾的教案。所以,她要我重做,并且要我在两天之内赶出来。
那两天,我连日连夜马不停蹄地赶稿,无论焰子哥哥怎么劝我,我也不肯打一个盹。眼泪就像烛泪一样洒满了稿纸。我恍惚觉得眼睛不大好使了,我本来就有假性近视,这两晚这样一折腾,就不得不去配一副低度眼镜了。
那是一款漂亮的浅紫色边框树脂眼镜,戴上去斯文而秀气。服务员给我一面镜子,让我试试效果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如此削瘦不堪了。我的脸原本是很饱满的,虽然算不上胖,可是会肉嘟嘟的,以前焰子哥哥就老爱揪我的脸蛋,还说手感忒好。可现在,我已经两颊深陷,平添出几条轮廓线条来。
看来最近我的确是心理压力太大,才会导致这样削瘦。仔细想想,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骆扬,可能是因为晓风,可能是因为小华,也可能是因为姐姐,抑或是因为我和焰子哥哥,受到来自这样那样的眼光。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阵麻木。服务员唤了唤我,焰子哥哥推了推我,我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焰子哥哥说:"你瘦了。"我笑了笑,说:"正好,不用减肥了。一直想要这个瘦脸的效果,赶到周末去骆扬那里登台,才好亮相。"焰子哥哥知道我是在说冷笑话,脸上一阵酸涩。他用自己的钱替我付了款,我戴上眼镜,走出清眸眼镜店,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是夏天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没有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觉得自己是只笼中困兽。北碚的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法国梧桐,迷彩服一样的树干纹理,刚抽生的青翠新枝,一片赏心悦目。
焰子哥哥拉着我的手,跟着我一起抬头看。忽然我就想到去年的今天,我们正在迎接着即将来临的高考,也像小鸟一样等待重回天际的那一天。一晃眼就一年了,时间,还真不经用啊。
"晓风……就要考试了。"他淡淡地说。
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用问,不用猜,不用想。我知道,晓风一直都是喜欢焰子哥哥的。以前他的父母都健在,焰子哥哥才得以放心地陪在我身边,而现在,年仅十七岁的晓风父母双亡,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是焰子哥哥要回去陪伴他,厮守着他,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想着想着,我的泪水便缓缓滑落下来。我别过脸,尽量让它随风蒸发,不要让焰子哥哥看到。
阳光很好,穿破重重迷雾洒到我脸上。它能蒸发隔夜的露珠,能蒸发昨晚的雨水,那它能蒸发我的忧伤吗?
为图吉利,骆扬决定在六月六日重新开场,希望可以六六大顺。小姑给他推荐的那几个戏子都是江枫渝火里面撑得住台面的唱戏好手,再加上小姑这个名副其实的川剧名伶出台,春韵剧院势必起死回生。
开场的第一折戏就是由我和小姑、骆扬搭台的《白蛇传》。穿上戏服、化好脸谱那一刻,仿佛时间倒流到我九岁的时候,九七年的那个直辖专场,也是由我们三个合台演绎这场闻名天下的凄美爱情悲剧。是那场戏,让小姑一举成名,也让骆扬有了出国的机会。今天,我们即将再度联手,连我自己都很期待,到底能不能超越曾经的辉煌呢?
所幸我扮演的青蛇,毕竟不是主角,勉强撑一撑就好了。小姑扮演的白蛇和骆扬扮演的许仙,可谓珠联璧合了,自然无可挑剔。据说很多前来观戏的老票友可都是冲他们的名字来的,甚至有几个还是当年亲眼目睹过他们二人风采的"历史见证人"呢。所以,他们说的话才最响,好还是不好,由他们说了算。
事实证明,我们三人的出台是很成功的。台下传来经久不衰的掌声,在后场都觉得如闷雷轰顶。后面的那几场戏也都引起轰动,春韵剧院成功复活了。
为了庆祝演出的成功,骆扬决定带全体演员出去大餐一顿。这可把大家乐坏了,换衣服的换衣服,卸妆的卸妆,生怕落后面了。
趁大家都还在后场忙活,我便先走出剧院,到外面透透气。观众已经散尽,满地都是鲜花和荧光棒。广场中央的水池假山上的那只龙头喷泉,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水珠。对面就是仙池舞厅。我突然觉得好奇,又想起以前的同桌韩梅,为了替父亲抵债,嫁给了那个暴金牙龙罡,心里面又涌起一阵酸楚,便决定过去看看,没准还能碰上她呢。
仙池舞厅的豪华程度远在我可以想象的范围之外:黑白相间的格状地板,每格地板下面都装有颜色各异的灯光,打向四面八方;天花板上是一只巨大的多环旋转灯架,正中间是一盏炫丽的霓虹灯,每一只环形灯架上都安装着各式各样的走马灯,令人目不暇接;舞厅呈狭长形,两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大约八十张银色小方桌,配浅灰色高脚凳,每张方桌上都插着一枝洒了水的玫瑰;中间便是一个圆形舞池,大概是放了干冰,雾气氤氲;舞厅的一端是豪华的吧台,另一端则是一个t形舞台。
整个舞厅人山人海,dj音乐高速的节奏令人头昏脑胀,绚烂的舞台灯光令人眼花缭乱。里面所有的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男人,女人,都像吃了□□一般疯狂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