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算是明白烟然的话了,这就是传销组织,可怖而又可恨。他们的第一步是以人拉人,形成强大的人口网络,继续扩张势力,骗人财物;如果第一步不成功,则直接将受骗者拖去贩毒、走私、从事色情行业等等;剩下的那些没有“商业天赋”或者没有姿色从事的,就当成劳动力卖掉,还有一部分妇女则贩卖到偏远落后的大山里给单身汉当媳妇儿。
我突然感到空前的绝望,我觉得自己是玻璃缸里的鱼儿,怎么也游不出去,是铁笼子里的鸟儿,怎么也飞不出去。就在这一刻,我已经做好决定,我知道应该怎样对大熊说,如果我真的为他好,我一定要那样对他说。
来到五楼的电话室,相扑男人魏叔坐在椅子里看报纸,他看见我们进来,鼓了鼓鼻翼,动着双下巴说:“电话在那边,随便打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是最后一次了。过不了多久,你我都不用待在这里了。”
我诧异地看着烟然,魏叔的话让我不敢置信。烟然冲我笑笑,说:“既然魏叔放话了,你就安心打电话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无仅有的!”接着,他对魏叔百般感激:“魏叔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魏叔嗤之以鼻:“你这满口是蜜的臭小子,四年前你放走‘内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次你又拿那首诗来陷害我?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就想蒙混过关,只不过是魏叔不想揭穿你,毕竟合作这么久,产生感情罢了。你别以为我这次是看你面子,我只是气不过姓金的,我为他肝脑涂地,疲于奔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说把我辙了,就把我辙了!我也只好见风使舵,装瞎子了。”
烟然对发愣的我说:“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给你朋友打电话?你赶快把你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救你!”
相扑男人老魏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没什么权力,只能帮你这么多,让你跟外界通个信儿。整栋楼重重保安,我没办法保养你出去。你让你的朋友尽快想办法,不然你很快就会被卖掉。”
大熊是个好人,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儿科医生,他的肩上扛着许多责任,我不能连累他,不能让他为我铤而走险。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处境,一定会不顾一切过来找我,我担心他以卵击石,没把我救出去,自己反倒栽进来了。
我拨通大熊的电话,那边传来他憔悴的声音:“喂,是小韵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听见是我的声音,立刻变得精神抖擞:“你是不是要玩失踪啊?整整两个月不给家里打电话,上次你打来的电话号码,怎么都打不通,你真的要急死我们吗?你妈都急出心脏病了,难道你不回来看看她吗?”
我知道他是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沉默了片刻,我说:“大熊,你不用来找我了,你以后都不用找我了。”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他有些恼火,“你是不是气我没去找你?我弟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爸请来了国内最好的神经科专家,都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他现在变得萎靡不振,我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吗?有什么事,你先回来再商量吧,不要在外面飘着,我知道你在跟你妈斗气,不愿意回重庆,可她真的病了,我听小灰说,前几天她在街上晕倒了,医生说她得了心脏病。”
“大熊。”我哽咽道,“我不能回去,我在信里说了,找不到焰子哥哥,我绝不回家。你对她说,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忘了我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把我妈托付给你,请你常去看望她,请你让你爸爸帮她找个好的医生给她看病吧。我知道这个责任很重,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求你代我行孝。”
他耐心地劝我:“说来说去,你还是放不下面子。明明是mǔ_zǐ 俩,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是她儿子,孝敬她是你的义务,没人可以代替你。而且据说最近滨江路的部分路段在搞拆迁,那条路两边的房子,有的列为‘公物’,有的要拆掉,你们家的茶楼,或许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是用以胁迫我回家的危言耸听,还是真有其事,但我真不能再跟他纠缠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我说:“你不答应我就算了,我找骆炀,就算到时候我妈真没地方住了,我求骆炀帮我照顾她还不行吗?反正从我知道我是同性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注定不能做一个孝子了。大熊,我以后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祝你梦想成真,早日成为名医。”
“小韵……”
大熊只说出了这两个字,我便截断线路。烟然大惑不解地问我:“你怎么挂电话?你怎么不说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啊!你不想出去吗?”
我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唯一能证明我还有生命的,就是我滑落脸颊的两行眼泪。我说:“我不能让为我冒险,因为他爱我,而我爱别人,所以我必须跟他划清界限。”
烟然又恼又怒,“那你求别人帮忙啊!”
我惨淡笑道:“别人?谁?我妈?我姐?我小姑?我的好友白亮?他们谁有能力救我?你别傻了。”
我冲出电话室,突然之间我想逃跑,于是我冲进电梯,关上门,把满脸惶恐的烟然挡在外面。走出电梯,我绕过那个郁郁葱葱的露天小院,径直往大门口冲去。当我穿过铁栅门的时候,红外线警报器响起来,两个保安从门卫室大步流星窜出来,横在我前面。
那个肥头大耳的保安瞥了我一眼:“怎么又是你?你哪个班的?是烟然手的吗?怎么这么不懂规律,不跟你说了吗,为保证你的人身财产安全,不要随便走出公司!”
我懒得跟他们纠缠,咬紧牙关往外面冲,他们轻而易举将我拎回来,随即将我推倒在地上。慌慌张张从楼道跑下来的烟然看到这一幕,把我扶起来,冲那两个保安怒喝道:“你他妈带种啊,敢动我烟然手里的人!是我叫他出去帮我买烟的,怎么,你想为难我吗?”
声音低沉如雷的保安冷嘲热疯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货,你个屁啊?管好你手里的人!”
刚才摔了那一跤,崴到我的脚了。烟然扶着我往地下室走,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站住!”
回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哀求烟然去伺候澳门珠宝商的独眼男人毕老二。他不像别人那样西装笔挺,而是穿着一件开襟大褂,脚踏千层底,加上他戴的那只三角眼罩,活像一个山林土匪。
毕老二小跑过来,说:“烟然,那澳门佬放话了,叫你以后别去他那儿了,他说看到你那副既要做□□又要立贞节牌坊的丑态,就心烦。”
烟然笑道:“好啊,正合我意,我还不想伺候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呢。你替我谢谢他。”
说罢,他扶着我往回走,毕老二跾到我面前,喝令道:“着什么急,赶回去投胎啊!”接着,他对我说:“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