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之中,踏步入门,拱手微微一礼,面如春风般道:“渊盖苏文将军,在下便是顾天涯。想来以将军的睿智和敏锐,早已猜测到鄙人的身份了吧。”
同一时间里,渊盖苏文已经从椅子上站起,同样拱手一礼,语气肃然的道:“确如顾领主所言,本将军猜到了是你。”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我想象过很多种见面场景,也深知彼此之间必然会有一见,但是真等见面之时,仍旧出乎我的意外。真是没有想到啊,顾领主竟是不请自来……”
说着又是一停,语带深意再道:“不但不请自来,而且还直接登堂入室。”
这话说的饱含深意。
首先是指责顾天涯的无礼,其次是表达自己的不悦,但是最终层面的意思则很隐晦,他是在暗暗告诉顾天涯这里是他的地盘。
既然在他的地盘上,那他就随时可以翻脸。
不愧是一代权臣,尚未交流已经开始了言语争锋。
可惜,他争锋选错了对象。
但见顾天涯慢悠悠负手踱步,径直走到他的书桌之前方才停下,然后,口中淡淡说了一句道:“站着不适合交谈。”
渊盖苏文明显一怔,下意识开口说话发问,略显愕然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书房里人影一动,赫然是那个自始至终不曾有所动静的家奴香童,竟然搬起一张椅子直接走上前来。
渊盖苏文的瞳孔猛然一缩。
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光彩。
他怔怔看着眼前一幕,看着自己的香童搬着椅子过来,先是轻手轻脚的放在顾天涯身后,随即弯腰下去用袖子仔细擦拭,明明那把椅子干净无比,然而香童擦拭的动作却是那么用心。
再然后,他听到了香童恭恭敬敬的声音,道:“您既然说站着不适合交谈,小人就给您搬个椅子坐下来再谈吧。”
说话之间,束手侧立,那种恭敬的神情和态度,分明是侍候在顾天涯身边的意思。
顾天涯面含微笑的坐了下去。
渊盖苏文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足足良久之后,他方才像是有所回神,忽然口中发出一声苦笑,有些自嘲般的道:“先前琴姬表露身份之时,我已经感觉到足够的震惊,但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竟然看到了香童也表露身份……”
刚才顾天涯仅仅说了一句‘站着不适合交谈’,他的香童立马搬来椅子用心擦拭,只这一个动作,立马就让渊盖苏文明悟一切,原来不止是琴姬成了顾天涯的人,竟然连香童也成了顾天涯的人。
他目光明显带着一丝不解,隐约还有掩饰很好的震撼,口中再次苦笑一声,更加自嘲的道:“我书房之中总共也只有两个侍者,想不到这两位侍者竟然全都成了你的人。”
顾天涯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仅是平平淡淡的道:“这或者就叫做良禽择木而栖吧。”
说着目光直视渊盖苏文,语带深意又道:“侍者尚且懂得择木而栖,阁下这位高句丽大将军会不会做出选择呢?”
这是单刀直入亮开一切了。
哪知渊盖苏文并没有回答,反倒像是饶有兴趣的看向琴姬和香童,忽然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成为你的人。”
说着目光先落在琴姬身上,道:“琴姬,你先说。”
这分明又是一种争锋的手腕,显然他还没有任何服输的打算。
比如刚才顾天涯进门之时,他开口便说见面的方式令他意外,表面上看似在赞叹顾天涯本领,能够不经允许直接进入他的府邸,但是他后面还加了一句‘登堂入室’,用意是警告顾天涯进入了他占据优势的地盘。
可惜顾天涯淡淡一句‘站着不适合交谈’,香童立马通过搬椅子伺候的方式表露身份。反击的手法不言自明,是说你的地盘全是我的人。
所以刚才那第一次交锋是渊盖苏文输了。
但是他没有打算服输,而是开始了第二次争锋。
智者之争,一举一动都是深意,他之所以忽然表示自己很好奇琴姬和香童为什么会背叛,并且还直接让琴姬说一说背叛的原因,这就是一种手段,他使用的是一种命令性口吻。
争的就是一个强势和主动权。
可惜的是,琴姬并未搭腔,反而先是朝着顾天涯弯腰一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询问一声,柔柔道:“先生,您允许我回答渊盖将军的问题吗?”
只这一句话,渊盖苏文立马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琴姬不肯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向顾天涯请示允许不允许,这是一种柔和的反击态度,是在告诉他谁才是强势的一方。
果然只见顾天涯温声而笑,语气深意的道:“既然渊盖将军感到好奇,那你就跟他说一说原因吧。”
琴姬这才把目光看向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又是一声叹息,略显失落的道:“说与不说,已无意义,其实我和顾领主都是心知肚明,我问出的这个问题只是一种争锋而已。但是由于琴姬你的表现,让我已经再输了一场。”
说着陡然一笑,语气转为一种赞叹,又道:“琴姬啊,琴姬,真是想不到,你竟是比以前我所认知的更加冰雪聪慧。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琴姬嫣然一笑,仍旧对他很是恭敬,柔声问道:“那么将军还要不要听我的回答呢?”
渊盖苏文直到这时才缓缓坐回椅子,但是他的目光却不看向琴姬,而是和顾天涯平视,并且语气已经恢复淡然,道:“既然顾领主已经允许你回答,那么本将军听一听你的答案又有何妨?我确实也想弄个明白,为什么我最信任的两个侍者竟然选择了别人……”
说完这一番话后,方才把目光看向琴姬,意味深长问道:“是利益所诱吗?”
琴姬微微摇头,轻声道:“您应该知道的,琴姬并非贪慕钱财之辈。”
这话让渊盖苏文点了点头,一脸赞同的道:“你确实不是那种女子,否则也入不了我的眼中。吾之府中拥有侍女数百人,然而唯有你才获得进入书房为我弹琴的资格。这既是我对你心性的赏识,也是你自己品行高洁的体现……”
琴姬像是有些感激,屈膝微微行礼道:“外人都说将军暴虐冷酷,动辄会用杀伐手段残害良人,但是琴姬却知道,您是一位不错的君子。奴家自从被您选中成为琴姬,自始至终从未受到过苛待,反而每每会得到一些奖赏,积攒的钱财甚至让管事级别都很羡慕。”
渊盖苏文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那是因为你的琴技甚佳,能让本将军在批阅文书之时感觉惬意。我虽然对你进行奖赏,但是我赏赐之时仅是把你看做家奴。并未高抬一眼,所以你不用感激。”
琴技轻轻点头,幽幽道:“将军果然不愧是上位者,对于奴家这种小人物不愿意言语蒙骗,是一是二,您说的清楚明白……但是您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正是奴家选择背离的原因。”
渊盖苏文明显一怔。
却见琴姬缓缓直起腰身,语气之中仿佛带着呢喃,呓语般道:“在您的眼中,琴姬只是一个家奴,我伺候在您的书房之中抚琴,乃是身为一个家奴和歌姬的本分。您听的舒畅时,可以随手给点打赏。您若是不舒畅时,听完琴不做任何表示也是理所应当……”
这位女子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紧跟着幽幽一声叹息,轻声又道:“但是对于奴家来说,这种生活我是不甘心的。我家世世代代为奴,自我曾祖那一辈就是渊盖家族的家生子。曾祖父是奴,祖父是奴,父亲是奴,我和我的弟弟也都是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许下一代还会是奴。”
“像您这种大人物,可能永远不明白这种悲哀。”
“但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却时时刻刻都在幻想着,我们幻想的是什么呢?我们幻想的是有一天可以成为平民……”
“平民,是拥有自己身份的人。”
琴姬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第一次显得坚韧,她抬头正视着渊盖苏文,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烈,郑重道:“三年之前,有人给了我一个希望。只要我为他做事,我就可以去除奴籍。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希望,让奴家骨气勇气背叛于您……”
“我们全家,要当平民!”
最后这八个字,说的征地有声。
……
……这章是超级字数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