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生这幅《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要说书法艺术性真没有太多。
任谁哪个寺庙的和尚都能默写出来,而任何文化馆的书法爱好者,也能写出来不比他差的书法。
精彩就精彩在,这么三尺多长,一尺宽的宣纸,他居然不需要任何格子排线,就是凭空在纸面上书写。
出来的两百多个字,却横平竖直,排列极为整齐!
就像他画素描时候那种打印的精准!
于是大美社的小伙伴们,这时候终于有点明白。
万长生那打印机一样的精准空间感是怎么来的……
一个字,“练”。
因为眼前这种写经的过程就能看出来,哪有什么天生的技能,万长生这一手漂亮的经生体,分明就是练出来的。
能练出这样的字体,也能练出这样的空间感。
他对画面的空间感掌控,全都来自于这种枯燥的经书书写。
现在看起来潇洒自如,背后却是多少时光的淬炼?
真以为跟那些yy的网络一样,凭空而降的多了什么砸到头上的能力?
照例写下题跋,长生某年某月某日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于江州。
笑眯眯的回头看苏沐楠已经仿佛接龙一样提笔。
苏沐楠用的是和万长生几乎类似的经生体,却更加秀美,文字内容却有些莫名其妙。
“伏愿天龙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洋洋洒洒,四十五个字,却勾勒出来一幅乱世中充满企盼的心愿。
万长生看得大奇,这种文字从哪里来的呢?
还有小娘子的说法!
苏沐楠写字的时候就极其专注,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投入,绝不会叨叨。
跟万长生一样的幅面写完,也是那种仿佛打了格子的整齐,却又没有万长生那么精准,也许对书法专业硕士生来说,她更在乎的是天马行空的各种书法感受,而不是万长生这种枯燥到机械的佛经写法。
不过万长生没张嘴问。
因为明显看着苏沐楠的幅面左侧留了大白,左右不平均的那种,看她开始题跋。
书法题跋落款也是个比较有趣的事情。
一般来说正文是重点,那就要居中,题跋落款就在边角小小的一行不对称,反而有种四两拨千斤的灵动感,破掉了整幅纸面四平八稳的呆板。
但如果不居中,往往这旁注的内容就多得可能会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果然,苏沐楠提笔在这空白处,用更小的字体换成和万长生一样的行草:“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
最后才题跋:“沐楠摘抄于《敦煌》”
这一口气下来,确实浮现出一个外贼来袭的兵荒马乱景象。
放下笔的苏沐楠还带了点收功的闭目养神:“日本作家井上靖的《敦煌》,在文艺青年中很有市场,巨匠级大师的作品,虽然是杜撰了藏经洞封存的故事,但最重要的是表现出了这种人在乱世的感受,再璀璨光辉的文化,在乱世中都会变得风雨飘摇,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安泰康宁,在这样的企盼中却是最为渴望的梦想,所以和万长生书写的经书一起,我想这就是文艺的作用,艺术的本质。”
所以说这种文化上的东西,万长生跟苏沐楠之间有种超乎寻常的默契,也许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他俩一个是居于西南一隅有点避世出尘的乡下少年,一个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的小家碧玉。
都有些把传统保留下来的共同之处。
万长生对这份配合满意得不行:“对,我经常都在说,虽然我是寺庙佛家出来的,但实际上我并不敬佛也不念经,我们那座乡下寺庙,更多是在文化不发达的时候,给乡间男女传递文化和伦理价值的信息点,也让没多少文化的乡下人有个精神寄托,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人都识字读书,未来更是会有越来越高的大学生比例,有些鬼神传说的敬畏之心已经唬不住人,那么我们就应该调整方式来传递文化和价值观,这就是我对文艺的态度,大家作为艺术工作者,我们的每件作品都是因为美被人收藏、喜欢、揣摩,那就起到了我们应有的作用。”
苏沐楠带头热烈鼓掌:“我能想到,但是说不出来,万长生之所以能出类拔萃,我想就是因为他有这样高远的态度,大家共勉。”
她说出来呢,总有点幼儿园老师的口吻。
万长生笑:“好好好,商业互吹到此结束,苏老师的字是真不错,这两幅你们回头帮我裱上,费用算我的,唉,如果我的秘书懂中文,这个时候就应该机灵的马上说对对对,找我报账。”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常,看着字画桌面,但其他人和苏沐楠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贝赫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