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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克里斯蒂(2 / 2)

开始干枯的枝头果实累累,很多已掉在地上,早该收获了。她拿篮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好看的绿眼睛在频频眨动,整个人有些哆嗦。我急忙把她拦下,她很乖地退到边上,跟我东扯西拉学区、油价等,还不时逗得婴儿车里的林林咯咯直笑。对于我小心翼翼关于她病情的询问,她心照不宣地笑笑,表示她不在乎结果,反正没有区别,只是时好时坏的未知比较烦人。先前没跟我明说是因为她试着像平常一样生活,更不想给我的心境带来负面影响,哪怕一丝一毫。


说话间保姆把她的女儿从外面带回来了。小女孩们礼貌地跟我打完招呼,就怯生生地躲到屋里。克里斯蒂轻叹了一声,说由于她的健康状况,女儿大多只能跟她待在室内。如果她最希望能再多点什么,就是跟孩子在外面疯跑的机会,一起抓兔子、追松鼠、看虫飞、听鸟鸣,或者就用棍子扒土玩……我的心情止不住变糟,但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夸西红柿好甜。


天开始冷了,但只要是晴朗的时候,克里斯蒂还是会步行送孩子上学。碧蓝的天空下,晚秋的阳光穿过道旁树上已经变得稀疏的枝叶,从她们的背后斜打过来,大小三个美人悠悠然地踢踏着满地的落叶,共同沐浴在金色的晨曦里。我不想惊扰她们在一起的安宁,就躲在窗后默默欣赏这幅动人的图景。


冬天来临了,再看不到母女三人步行的身影,改为克里斯蒂的深蓝面包车接送。她会按下车窗向我挥挥手打个招呼,就转瞬即逝。很快就只剩她同样做律师的丈夫大卫的黑色沃尔沃匆忙地驶进驶出,从不停留。


一场大雪后,克里斯蒂病情加重,邻居们开始自发帮她做饭。我煮过手工水饺,炒过无油蔬菜,后来她只能吃流食,就熬了几种不同的汤,一罐一罐装好,有人负责送去。一天,大卫突然发来一封邮件,说他妻子对轻盈的蛋花感到开心,专门要他谢谢我。


圣诞节到了,到处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氛,却掩盖不住克里斯蒂家上空的愁云。我们很希望能去探视,但她坚持让大家记得她以前的样子就好,找开心的事情去做,不必为她难过。除了丈夫和父母,连两个女儿都没能够看到她。不久后,大卫发群邮说克里斯蒂开始陷入长时间昏迷,意识清醒时做得最多的就是对他轻轻耳语i love you(我爱你)。


新年后不久,克里斯蒂病逝了,离她向我走来那天将近一年。消息是克雷尔传达的,她已经泣不成声。我笨拙地搜寻着合适的英语安慰她,心中难以言表的悲伤却已缓缓漫溢,尔后决堤。


第二天是克里斯蒂的追思会。早晨起来望着窗外空荡的小路,想到再也看不到她投过来的柔和目光,又忍不住潸然泪下。我挑出一件从没穿过的黑礼服,对着镜子精心梳妆,克里斯蒂那么完美,我当然要以配得上她的风格为她送行。


追思会是在小城中一座殡仪馆举行的。与外面的肃杀截然相反,大厅里暖暖洋洋,摆满了盛开的鲜花,回响着动听的小提琴曲。芳香扑鼻鲜艳夺目,悠扬高远如泣如诉,若不是身临其境,我都不能想象那座典雅的建筑本是印象中令人生畏的地方。克里斯蒂的枣红色棺木摆放在里面的一个套间,盖子是盖上的,环绕着无数大朵洁白的百合。大卫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一头整齐的棕色短发,面带微笑守立在旁边,伸出双臂跟来访者握手拥抱,不停地说着谢谢。


大卫身边还有一对风度翩翩的老夫妇,鹤发童颜,不用说就知道是克里斯蒂的父母。两位老人同样不断跟人打着招呼,间或窃窃私语一番,也听得到轻轻的笑声。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爱女的悲伤令人难以想象,可是看不到他们在人前哭天抢地,只有忙碌着帮助女婿接待客人的从容。


接下来的纪念厅里,出现了更加温馨的一幕:数码相框中持续变幻着克里斯蒂的生活照,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她的录像片。有胖嘟嘟的洋娃娃,有青春飞扬的美少女,有身披洁白婚纱偎在新郎臂弯天使般的新娘,有怀抱初生的婴儿心满意足的母亲;有蓝天碧海间诱人的比基尼倩影,有黑色博士帽下坚韧自信的面容,有家宴上搂着双亲脖子纵情的欢笑,有医院里瞪着满身的管子俏皮的目光……克里斯蒂,这个美丽的女子,以“神赐的生命,在地上终结,在天上继续,我爱你,所有和我分享过珍贵时光的人们”为结束语,给世界留下了她斑斓的色彩。


来客个个满面微笑,泪眼婆娑。克雷尔靠过来,悄悄地示意我往大厅看。是克里斯蒂的两个女儿,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连衣裙,散下瀑布般的披肩金发,正嬉笑着在人群中追逐。她们偶尔窜到爸爸身边兜一圈,仰着头咕囔些什么,然后又飞快地跟着别的孩子跑远了。多么天真的小姑娘,还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人生刚开始就要直面缺憾,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爱。


强抑制住的泪滴又向外涌,但冥冥中似乎出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弄我的面颊,好像在嗔怪“你这是干什么,非要哭丧个脸吗”。我渐渐感到安宁,意识到不过是跟克里斯蒂暂时道个别而已,和送机送站没什么区别,只是她没有返程票罢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留下来的完全不需要远行的人回头,因为注定要步其后尘,只是还不知道搭哪一班而已。那么在启程之前,善待这里的每一个人,做好每一件事,享受每一分钟,这就是分内吧。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看起来更像参加一个大聚会,哭笑间谈着克里斯蒂,谈着家长里短,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恩。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原因,克里斯蒂在教堂举行的葬礼我未能参加。我留下一张支票,算作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


几天后,邮箱里收到一封来自大卫的公文,是发给所有参加追思和葬礼的人员的,感谢大家为他妻子送行,感谢对他的支持,尤其感谢大家的慷慨解囊。捐款者的人名洋洋洒洒列了好几页,总额是一个庞大的数目。大卫说克里斯蒂喜欢孩子,因此他把这笔钱全部捐给了小城一所幼儿园,作为对有残障的儿童的资助。


阴霾的冬日渐渐退去,还是几场哗啦哗啦的小雨打头阵。不知不觉间,薄绢般清纯的迎春花挂上晶莹的水珠,软缎般华贵的玉兰湿淋淋地怒放,春天又悄悄地回来了。在树木繁茂、鸟声婉转的早晨,克里斯蒂的两个小姑娘又恢复了走路上学的习惯。只是跟在她们身后的,变成了姥姥、姥爷或爸爸。两位老人的步伐已不轻盈,男人的背影也格外落寞,孩子小小的身躯更显得孤单。后来,我再也不往窗外看了。


此后每年的春季,小镇的居民都有机会购买一种由志愿者捐赠、为克里斯蒂基金募集更多资金的物品—设计精美的购物袋。那布满鲜花和阳光的手绘图案传达着同样的主题—关爱和成长。我碰到后就一定买几个,有的送给别人,有的留给自己。那些简单的包包袋袋,装着从店里买来的油盐酱醋、瓜果梨桃,却承载着对生命的珍爱和纪念、哺育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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