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月色下,他白牙一闪,眼底暖意宛如旭阳。
“庆娣。”
他唤她名字,压低的喉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屏息,脑中却一时空惘,不知道屏
息以待的将是什么。
“今晚来,我有个好消息是想告诉你。”他谨慎地四顾左右,然后说:“地
矿勘察院出报告了,那个矿,都说会亏的那个矿,底下蕴藏量不少,而且还是无
烟煤。样本分析过几天才出来,含硫多少现在还不知道。”
庆娣收敛心神,仔细琢磨了两遍他的话,脑子仍有些钝钝的,问:“你的意
思是说,那个矿不会亏本了?”
他喜形于色,又极力克制着,点头赞同。
“就是说,你要发了?”
他笑容绽开,再次点头。
庆娣激动起来,扯住他的袖子,问:“那是说,我们能请个大律师名律师了
?”
姜尚尧即刻有些愣怔。笑意一点点消逝,她期待的眼睛令他无法直视。“庆
娣。”他拿起袖子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手掌传来的力量镇静了她的情绪,庆娣强颜而笑,“没那么容易,我懂。人
证物证说不准早没了。可总要试试是不是?或者能请到最顶尖的律师呢?或者他
能发现我们没发现的疑点,另有希望呢?”
姜尚尧仰头望向天边那钩上弦月,纷杂旧事跌跌撞撞地闯入脑海。而今,那
些过往再难令他愤怒令他激越。他俨然旁观者,冷淡地袖手,麻木地观看,完全
不涉及内心。
对于今时今日的他而言,清白与昭雪只不过是嗤之以不屑的虚妄。真正重要
的是,在他们的坟茔前,许下的刻骨盟誓于未来是否能一一践约。
但此时此刻,她眼神如此期待,如此执着于正常的途径为他翻案,姜尚尧实
在不忍撕剥开自我,粉毁她虔诚的善意。
他违心地点头说:“等我们赚到钱,我们去找律师,找个最好的。”
44、第 43 章 ...
之后的岁月里,每遇路艰行蹇,庆娣无不自然想起“纵浪大化,不喜不惧”
这句话来。
姜尚尧的否极泰来就是实证。
地矿局勘察院最终的评估报告,望南乡周村的那个矿确实藏有丰富的无烟煤
,而且含硫量极低。只是煤层在数百米下,设备投资是个问题。姜尚尧拿着报告
,借着德叔的关系,几经努力,终于在银行贷出一笔大款项。
周村煤矿一井道在五月中放了井下的第一眼炮。那一天,连德叔也从闻山赶
来相贺。姜尚尧搞了个简单的剪彩仪式,乡干部和村干部被他推上台,模仿电视
新闻,让小干部们过足了官瘾。开销不大,赚足人心。德叔在台下频频点头,不
掩赞许。
庆娣和大妈大婶们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下午,到了晚上才看见姜尚尧。
姜尚尧几乎一天泡在井下,面孔黝黑,衣服已经辨不出本来颜色。庆娣一手
高举水管,一手拿着肥皂盒,他就着水洗干净脸和脖子。有工人也来洗手准备开
饭,他大多能叫出名字,谈笑融融,很是相得。
庆娣满脸喜悦,见他聊聊应付着洗手,不禁又板起脸,“指甲缝!这个懒可
不能偷,别到时候和我舅舅一样,指甲缝里的黑印除了用硫酸没别的东西能洗净
。”
他呵呵一笑,仔细挨个搓洗,完事举起手给她检阅,“过关了?”
就有大婶抱着偌大铝盆的菜出来,打趣说:“姜矿长,我们沈老师可是仔细
人,不收拾干净可不给吃饭。”
他偷眼看去,庆娣早转过身子,只看得见黑发下半只粉红的小耳垂。姜尚尧
走近前帮她拧上水龙头,指尖相触,她跟被蜜蜂蛰了似的,倏地收回去。
“走,去吃饭。黑子也快到了。”
矿场附近的山丘下起了这两排简易房子,一排矿工们的宿舍和大厨房,一排
小二楼是办公室。黑子下了班就开车过来了,同行的除了占了干股的梁队,还有
送了德叔回闻山又折返的光耀,加上老凌,以及另外一个副矿长,一桌子男人,
无不是酒精沙场的英雄。
黑子一看屋角的两箱杏花,顿时不乐意了,“老凌,来帮个忙。我车后座有
一箱五粮液。就知道石头抠门,发财了还给哥哥喝这个。”
姜尚尧笑意吟吟,也不理黑子的排揎,倒是老凌开了办公桌下的小柜门,说
:“瞅瞅这是啥,早准备好了。”
黑子一看满满一柜子茅台,立即转怒为喜,“哎呦喂,亲娘啊!这好东西,
今天敞开了肚皮喝个够本才成。”
光耀笑骂:“你这酒虫子!”
外号叫“老娘”的梁队逗趣:“喊娘也没用,我这只有黄汤马尿,你喜欢我
给你尿一壶?”
一屋子哄然。
庆娣虽习惯了这些粗汉子的荤笑话,可还是有些坐不住,和姜尚尧打了个招
呼,自己溜回厨房帮忙。
这一顿酒从暮色初降,一直喝到月上树梢头。厨房里帮工的婶子们早散去,
庆娣听了听后面屋里喝闹的声响渐低沉,心想酒后他最爱的是吃碗煮得烂融融的
面条,重醋浅辣,既养胃又醒酒。心一动手就忙起来。
捧了一锅面走到房门口,里面似乎传来男人的低泣,庆娣一慌,停了脚。
细细聆听,又不像姜尚尧的声音。里面那人想是喝得多了,口齿不清地,“
哥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雁子。兄弟,以后哥哥就是你孙子,你就是我爷爷,我
给你赔一辈子罪。是我没护好你,没护着雁子,”一轮抽泣后,黑子呜呜地叫骂
:“娘x的老天,雁子那么好的姑娘……”
“黑子……”是姜尚尧在低声劝慰,“和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