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侄和手下,二十四
小时有人轮流值班,守着病房生人勿进。生死关头仍然着眼于安全,区德分明已
经对他起了疑心。
至于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有可能为了改遗嘱,也有可能为了进一步确认消
息,安排后手针对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姜尚尧理智上明白光耀的选择无比正确,但是感情上他
深知如有疏漏,自己将来无法面对黑子指控的双眼。
“石头,黑子也是我的兄弟,我和你有一样的困扰。”光耀眼神无奈。
姜尚尧将烟头扔出窗口,透过那一点微光,像看见死不瞑目的景程,直到湮
灭于黑暗。那血潮扑面而来,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深喘一口气,扭头问光耀
:“黄毛什么时候到?”
光耀看看表,“应该快了。”
“我已经来了。”
走廊转角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现出个瘦弱的人影,满头枯草般的黄毛,昏黄
灯光下淡淡的琥珀色眼睛,正是从矿场里潜逃出来的黄毛。
区德早年有肝硬化病史,他是老派人,讳疾忌医,这大半年来偶有疼痛只是
忍耐而过。
诊断出肝癌晚期后,连小婶那样的无知妇人也懂得是癌中之王,顿时好丧一
般哭声大作。苏醒后的区德得知病情倒是冷静,一边吩咐光耀和霸龙安排人手轮
值,防范聂二的人乘隙来寻仇,一边电召了他的律师安排后事。
他已经出现腹水症状,但是听家人劝说转往省会医院时,他摇头不止,清醒
时曾告诉黑子:“放心,你叔怎么也要熬到聂二吃了花生米那一天。”
姜上尧背着手站在病床边,冷眼大量床上区德急剧消瘦的病躯,目光缓缓上
移,停留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
三年前,他以矿场百分之二十的年利润和一个承诺为代价,交换出光耀吐露
的一句话——“让他活得狗都不如,再给他狗一样的生活,他就会像狗一样乖乖
听话。”
从那天起,再面对这个买尸在狱中救了他一条性命,出狱后大笔财力支持他
开拓事业的男人,他心底毫无一丝感恩之情。
“姜哥……”守在门边的光耀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病床上的区德在深度的昏睡中像感觉到什么,手足一阵细微的痉挛。他缓缓
睁开眼睛,撞上姜尚尧审视的目光的那一刹那,他双眼怒睁,置于被上的双手青
筋暴突,急欲撑起身子,接着像耗尽了全部力气般,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英雄末路,即使此刻心如铁石的姜尚尧也为之叹惋。“德叔……”
光耀在区德醒来时已知机地退后,隐在阴影里,而黄毛则前进了一步,踱至
床脚。
区德见到黄毛时,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姜尚尧循地目光看去,黄毛半弯着腰,向上挑着眼,以惯有的看人方式大量
病床上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姜尚尧微笑说:“德叔,介绍你认识。这位是黄毛,景程的好兄弟。姚景程
。”
听见那三个字,区德呼吸明显急速起来。
“他专程来多谢你,当年是德叔你青眼有加,看重了景程,送景程进了阎王
殿。另外,也想问ー句,为什么?”
这一句话姜尚尧是代黄毛发问,多日深思过后,这个答案他其实早己了然。
那时候整个铁路小区都知道他对雁岚姐弟爱护有加,雁岚姐弟如果有任何差池,
他一定会不惜代价地伸出援手。当年的景程冲动叛逆浮燥,即使区德的出发点并
不是要景程的命,但巧妙地利用和推波助澜是一定有的,可以说,区德的落并下
石是祸端之源,是他的一己私念铸成了姚家三□的悲剧。
区德已经几日没有进食,靠滴注维持生机,刚才那一下起身已经耗尽了全部
力气,此时有心开口也已无力。
“石头……”他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放弃,只是无奈地笑。
“德叔,你利用景程打击我,只要他出亊,为钱也好,为报仇也好,
我都会为你卖命。只是,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为了当年英子对他的不屑一顾?为了迷.女干了她之后的那个淸晨她送
他的两个耳光?为了她去边疆时他一路追着火车喊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的决然
?为了再见时,她牵着的孩子,从那张小脸蛋上,依稀能看到她爱的那个男人的
轮廓?
三十多年不复的青春里,他也爱过恨过,也流过泪,也揉碎了心。
区德凅的眼里隐艳闪现水光,最后从眼角滑出一滴泪。
“姜哥。”光耀再次提醒。
这熟悉的声音令区德心神剧震,他口里嗬嗬有声,直瞪着声音来路。光耀低
叹,知道躲不过去,缓缓由阴影里出来。
二十多年来视之为心腹,视之若子侄,区德犹有些难以置信.他微张着嘴,
目光从梁光耀身上移向姜尚尧。惊怔过后,有一层更浓重的恐惧浮起心头,他一
直担心养虎为患,却不知他患在肘腋。
“养士如饲鹰,饱则飚去,饥则噬主’,德叔,你那套老观念没用了。我和
光耀,没人甘心做你的鹰犬。”
“你好……”如此境地,区徳笑得磊落,“你做得很好。”
姜尚尧绷着下巴,目光停留在区徳那张松弛的老脸上,却穿透了二十年记忆
,回到积沙围的小院子。那时暑假他最爱与黑子去河里玩,玩到满身泥水地上岸
,回到院子里,小桌上徳叔笑眯眯地备好了酒菜等着他俩。
那时德叔尚年轻,光耀也不过二十岁的小伙子,满院子人来人往,年少单纯
的他尚不知那小小的院落埋藏有那许多阴谋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