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以你这种情况,林嗯,娘亲的提议比较好。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林不羡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却透出了一股无力和感慨。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初掌家业,不得要领,每天都忙到筋疲力竭,事情也做不完,没有什么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但后来父亲对我说,并非他一定要我出嫁,也不是他心狠。我母亲的想法不过是妇人之见,虽然是一心为我考虑,却没想到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父亲说,但凡有功名傍身,出身高贵者,都不会行入赘之举,若林府真要招婿,很可能只能招到一个商贾之子。他们二老的年纪大了,注定无法护我一世周全,若是在我未诞下子嗣,或是在我的孩子没有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之前他们便撒手西去,林府偌大的家业必会遭到多方觊觎。到时候凭一个这样的赘婿,是无力与那些人抗衡的。但是我出嫁局面就不同了,以林府丰厚的嫁妆,我至少也能嫁给一位小士族做正妻,婚后父亲就可以把林家积攒的人脉慢慢过度到我的夫君那里,若是再好生运筹一番,我的夫君想在朝廷平步青云并非难事,到时候自然不敢再有人打林府的注意,父亲和母亲也就可以放心了。
云安皱着眉,努力地理解林不羡的话,问道:你父亲既然连家业都交给你了,为什么不把手中的人脉一同交给你?靠旁人保护到底不是个办法,自己保护自己才最安全。
我父亲手中的人脉,大多是朝廷或者地方的官员,这些人以我女子的身份不方便见,更不方便结交。堂堂朝廷命官,怎会屑于与外姓女子为伍?
云安嗤之以鼻,这些官可真有意思,一边堂而皇之的拿人家的好处,一边还要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真是毒瘤。
后来,通过一位授业师父的引荐,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钟萧廷,算是我的同门师兄,洛城人士,出身寒门,我可怜他才华满腹却凑不出路费,资助他盘缠用以科考,很快他就博得了举人的身份,回到洛城提着礼物登门拜谢。父亲见他一表人才,家世清白,如今又有了功名,便生出了将我嫁给他的想法。因为这是父亲一直都在寻找的女婿人选,父亲觉得:钟萧廷没有背景,比较好控制。寒门出身更懂感恩,林府帮他平步青云,他日后感念这一点也不会对我太差。父亲与他谈过以后,他也答应了,日后我与他的第二个儿子随母性,继承林府的家业。至此,我便再无反对的理由了。
后来呢?钟萧廷去哪了?
他不负众望,在殿试中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琼林宴上,又把他指给了尚书府的千金。
这怎么行呢?指婚之前难道不问一问人家有没有订婚亲,结婚了没吗?
林不羡平静地看着云安,笑了笑。
云安懂了,这钟萧廷就是个燕国版的陈世美!
所以,你一怒之下就宣布嫁人了?我,只是你垫背的凯遮羞布?
林不羡轻叹一声,回道:是父亲接到了可靠消息,钟萧廷娶了尚书府的小姐以后,还欲趁回乡祭祖之际,纳我为妾。
听到林不羡的话,云安坐不住了,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云安虽然不是国学系出身,但也明白妾是怎样一个地位,看《石头记》就知道了,里面的赵姨娘,但凡一个得宠的大丫鬟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自己生的孩子也只能管她叫姨娘。
这个钟萧廷也太无耻了吧?要是没有你,他现在可能在家种地呢,不感恩也就罢了,还想耽误你一辈子?有这么报恩的吗?他以为他是谁啊?我的天你不用怕,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虽然咱俩是名义夫妻,我肯定不会让他得逞的,我倒要看看他多大的一张脸,他要是不出现还则罢了,他要是敢来提这件事,我肯定要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什么东西?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总之,你现在已经嫁人了,他没戏了。云安愤愤道。
说完还没到五秒钟,云安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问道:你对他没有感情吧?云安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林不羡对钟萧廷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条件下的,如果二人情投意合,自己就不好多管闲事了。不过云安感觉应该不至于,虽然她还不是很了解林不羡,但她应该是个心有傲骨的女子,断不会为了一点感情如此屈就。
云安一片好心,谁知林不羡听完脸色都变了。用一种羞愤的目光盯着云安,白皙的脸庞憋的通红,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云安惊呼道:这哪儿跟哪儿啊?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守妇道了?!
云安!你我虽只是名义夫妻,但我要告诉你,我与钟萧廷绝无私情,我与他是见过三面,可每次都有长辈在场,而且我也从未摘下过面纱,我
看到林四小姐的眼眶都红了,云安所有据理力争的念头当即烟消云散,林不羡似怨似怒地看着云安,表情羞愤不已。
云安愣住了,感觉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凿了一下,那力道并不重,后劲却很绵长。
因为云安看到,一滴饱满的泪珠溢出了林四小姐的眼眶,刚好划过那颗朱砂色的小巧泪痣,顺着光洁的脸庞快速滑至下巴附近,滴落。
云安的身体晃了晃,她本能地做出拥抱安慰的念头,又硬生生地用理智阻止了自己的行为。她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如鲠在喉,心里更是酸胀的难受。
自己今天才刚想过:林不羡这样的女子也会落泪吗?结果就成了始作俑者。
男女,女女之间互生情愫在现代那还叫什么事儿吗?可在林不羡眼中,未婚男女生了情,原来是这样罪恶的事情。
自己,该如何是好呢?这样的林不羡,在自己离开以后,即便守宫砂完整无缺,她真的有勇气寻找真爱吗?她这一辈子真的还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拥有幸福吗?
原来没有因为找了个女子入赘而寻短见,就已经用光了林不羡所有反抗时代的勇气。
是心疼,是震撼,是无法理解,亦觉得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所有女性的缩影。
云安垂下了头,此时的她连林不羡的半片衣角都不敢去拉扯,她的激烈是如此地不可侵犯。
对不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云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
到底是好教养的千金小姐,林不羡虽然被气的发抖,却还是努力维持风度和礼貌,故作平静地答道:你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你才能明白,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绝对没有半分恶意,更没有一丁点儿羞辱你的意思。我,我只是你就当我不懂礼教,胡言乱语吧,你别哭了,好么?
沉默良久,林不羡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回道:我信你。
云安为林不羡倒了一杯水,二人重新落座,林不羡整理好思绪又给云安讲起了入赘背后的隐情。
自鸣钟敲响,二人已在书房谈了一个多小时。
云安也知道了,林府目前情况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
钟萧廷的那位尚书岳父,是贵妃的亲兄长,是当今圣上非常倚重的肱骨,而林府世代商贾,朝中并无亲属,面对尚书府这样庞大的势力,那些所谓的人脉又能出多少力呢?
而且,林府的旁支也对这份家业虎视眈眈,如今的林府,外有权臣垂涎,内有宗族觊觎,这一切的危机,都落在了林四小姐一人肩上。
见云安不语,林四小姐粉拳暗自攥紧,说道:名义夫妻,许你黄金万两。
云安看着林不羡,她看到了林不羡的故作镇定,也看到她的心酸与无奈,其实自己刚才没有说话,并不是在想脱身之法,而是在思考林府的处境,以及凭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
成交!云安爽快答应,眼底划过一丝暖意。或许只有利益上有了牵扯,林不羡才会真正安心吧。
你放心,在林府危机度过之前,我不会离开的,不过我最多还有两年的时间,时间一到我必须走,够么?
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