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注定要在剧烈的动荡中开始。
第一天,抵抗军总指挥部传出一个相当于八级地震的消息。身为统帅的布鲁姆元帅在早晨的例行会议上引咎辞职,他没有交代由谁顶替他的位置。
只要是对政治有点敏感的人肯定能够猜出来,组建才两年的抵抗军恐怕要走向分裂。
人们还没有从这个剧烈的震荡中清醒过来,下午,在施泰因、在伯尼贝利、在德昂,在每一个难发定居点突然出现一群大学生,他们手里拿着传单四处散发。
这些传单里全都是对罗索托帝国的控诉。
难民之中早就流传那些战前被卷往罗索托的人,现在正在严寒、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下挣扎,现在终于得到证实。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其他时候,大部分人或许只会表示一下关注,不会太过在意,但现在他们的处境和那些在罗索托的人差不多,那些人的现在或许就是他们的未来。
只要一想到这些,施泰因,伯尼贝利和德昂的难民们全都坐不住,无数人涌向流亡政府在各地的办公所,他们强烈要求流亡政府高层能够给个说法。
因为事关自身的安危,所以这件事引起的动一下子将布鲁姆的辞职所造成的震荡掩盖下去。
当天下午,复兴党紧急召开会议,讨论如河应对眼前的局面。最后有四分之三的党员通过一项决议:由流亡政府难民事务处负责召开一场听证会。
一场完全公开的听证会,会场选在伯忙伯尼贝利的市中心广场,时间则定在三天之后。之所以把时间拖延这么长,为的就是能够收集更多的证据和证词,能够找到更多证人。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利奇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让阿丽亚娜和胖子查理四处宣扬罗索托人的暴行,同时收集一切证据。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想办法救一些人出来、他救的人主要是有名的学者、教授和工程师,这些人全都可以出来作证,所以证据是现成的。
之所以要把时间推后三天,为的是等黛娜前往伯尼贝利去见她的父亲,除此之外、黛娜还将代表独立军和坎贝尔结盟。
三天之后,在伯尼贝利的市中心广场上,无数人聚集在此,不只是广场,连广场周围的几条街道也全都挤满人,此刻的情景和当初在裴内斯的大游行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次没有警察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会有人随时准备镇压游行。
在广场和周围的几条街道,到处能够看到高挂着的大喇叭,听证会上的发言会透过这些扩音器传到市中心的每个角落。
在人群之中,一个又干又瘦、长着山羊鬃的秃老头正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虽然上了年纪,力气却不小,而且身体异常灵活,居然被池挤进广场。
不过他没打算靠得太近,在广场西侧的一个台阶上他找了一个位置,这里稍微高出地面,正好能够看到听证会的现场,却又不会太过显眼。
这个老头正是坎贝尔。
布鲁姆的辞职对他来说本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本来他已经想好等到布鲁姆辞职以后,先和埃尔文临时结盟,制定一套对他们有利的规则。
他的想法和利奇有些类似,都打算保留用来协调和仲裁的骑士总部,他甚至已经计划好如何分配里面的职位,肯定要给埃尔文一些。除此之外,独立军和海格特那边肯定也要给几个职位,但是考虑他们在卡佩奇,离这里有几千公里远,所以给的肯定是那些显赫却不重要的职位。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这么做,甚至没等他和埃尔文商量妥当,西尔维娅就找上门来。
西尔维娅带来海格特和利奇结盟的消息,并且带来邀请他加入这个联盟的提议。除此之外还有利奇对未来的设想,其中包括在蒙斯托克实行军区制。
坎贝尔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表情,反正他的心情很不好。那边的反应太快,彻底打乱他的全盘打算。
在没有打过招呼之前,他可以和埃尔文合作,但是打了招呼之后,他如果这么做的话,意味着站在利奇的对立面上。
只要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利奇时的情景,坎贝尔就有一种光阴流逝的感觉,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别说是那时候,即便是一年前,他也用不着对利奇太过在意。
但是现在,没有人敢忽视利奇的影响力。
西尔维娅找他是在晌午时分,到了下午,当各个难民营突然出现一群大学生散发传单时,他终于知道自己没有和埃尔文合作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确认布鲁姆将会引咎辞职的时候,利奇仍旧下这样的重手,和罗索托帝国公然翻脸。
表面上,这是对罗索托帝国进行道义上的讨伐、是满怀愤怒的抗识,实质上是对埃尔文赶尽杀绝。
他可以肯定任听证会上不会听到埃尔文的名字,但是事后难民营里会传出许多「流言」,说埃尔文是罗索托人的走狗或者代理人。
坎贝尔的心底确实发寒。
以前在裴内斯时,他看惯政治舞台上的风云变幻,比利奇更狠、更高明的手段他都见识过,但是像这样不计后果,像这样肆无忌惮,他却从来没见过。
听证会从十点开始,现在是冬天,天气异常寒冷,这里又是没有一点阻挡的露天广场,一开始时因为人多,而且所有的人心里充满焦虑,所以不感觉寒冷,但是时间久了,总会有些受不了。
坎贝尔看到周围的人一个个开始跺脚搓手,他当然也不能例外。他缩紧脖子,双手互相插在袖管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九点一刻之后开始下起雪,广场上雪花纷飞。难民管理处的人看到下雪,认为不能再等下去,反正所需要的证词和证据都已经准备齐备,什么时候召开听证会都一样。
几个负责人稍微商量,最终他们决定把时间提前。
随着流亡政府的官员、听证会的工作人员和证人一一出现在会场之上,那些挂在高处的大喇叭里响起嘈杂的声音。
已经冻得身体僵硬的人们,顿时精神一振。
过了片刻就听到大喇叭里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各位同胞,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为的是揭露罗索托帝国残忍无耻的行径,控诉他们以援助同盟国为名,肆意迫害我国同胞的罪行……不过在召开这场听证会之前,我提议,为那些在罗索托饱经苦难的同胞祈祷,但愿他们能够有机会离开那个人间地狱。此外我还提议,大家为死难的同胞默哀一分钟……」
随着此人的话音落下,共和国的国歌缓缓奏起,原本缩着脖颈、佝偻身体搓手跺脚的人们顿时变得安静,一个个伸直身体,微微垂头默然站在寒风之中。
广场上充满凄凉和哀伤。
坎贝尔的心里同样也有一丝悲哀,不过他悲哀的是,广场的人全都被人利用了,却一无所觉。
突然他感觉两百公尺之外有一丝熟悉的气息一闪即逝。
那是布鲁姆。
坎贝尔转头看去,果然布鲁姆也躲在人群之中。
刚才布鲁姆显然因为一时的心情激荡以至于没有收敛气息。布鲁姆容易被情感所左右,对于这一点,坎贝尔知道得非常清楚。
坎贝尔猛然间想到,既然布鲁姆也到了这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他立刻四下张望起来。
这片广场很大,人数不下十万,不过对于坎贝尔这样的高阶骑士来说,想要找一个熟悉的人不是什么难事。
他并不是分辨张张面孔,而是捕捉散发于四周的气息。每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而且骑士和普通人的气息差异极大。
一圈扫下来,果然让他找到好几个熟人。卡隆来了,埃尔文也来了。
坎贝尔的注意力从听证会转移到那几个熟人的身上。
他倒不怕自己被发现,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非常小心,没有让一丝气息泄露出来。那几个人同样收敛气息,但是随着情绪的激荡,他们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在广场的中央,听证会已经开始。
在一座一公尺高的平台上,十几个证人站立在那里,他们的脸上全都布满久经风霜的痕迹。
被作为代表请上台来的人全都有一番苦难的经历,像胖子查理这样没遭什么罪的人,自然不会被安排到这里。
负责听证会的官员,每让一个证人来陈词,总是会先询问一下他的身分。
能够被选出来的这此人一个个或多或少有些地位,其中一个更是国立大学的副校长,在蒙斯托克小有名气。他在台上说到激动之处,台下他以前的学生同样变得激动起来,然后到处响起「打倒罗索托帝国」的口号。
渐渐的,坎贝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来这里之前,他只是把这看成一种手段,为了对付埃尔文而使用的手段。他以前也看过别的政客用这类招数,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底下群情激昂,他渐渐感觉到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只是一时失控还好说,坎贝尔真正担心的是这并非是失控。按照现在的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罗索托帝国可能会被划归为世仇。
之前蒙斯托克的世仇只有一个,那就是瓦雷丁帝国。
一时之间坎贝尔的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利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许利奇根本不是藉由打击罗索托帝国压制埃尔文,他的目标可能直接就是罗索托帝国。
不管目的是哪一个,坎贝尔至少能够确认一件事。从今往后,他绝对不能和埃尔文沾上一点关系。
一旦罗索托帝国被划为世仇之列,任何和罗索托帝国有关的人都会成为不容碰触的禁忌。
坎贝尔偷眼看向远处躲在人群中的埃尔文,他看到埃尔文的脸色铁青,神情说不出的愤怒,不过在愤怒深处却有着一丝恐惧。
在心底叹息一声,坎贝尔感觉没有必要继续看下,他蜷缩起身体往外挤去。
这个时候,突然间头顶上一阵乱响,紧接着无数传单纷纷扬扬飞落下来,四周又响起一阵「打倒罗索托帝国」的呼喊声。
坎贝尔并不知道,他刚离开广场,布鲁姆也转身往外走。
和坎贝尔的幸灾乐祸外加惶恐不同的是,布鲁姆的心里充满担忧,他感觉整个局势正走向失控。
原本他打算等到这件事稍微平息之后,再去卡佩奇走一趟,但是现在他感觉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从伯尼贝利到布勃卡是漫长的旅程。即便一路上没有停歇过,连吃饭也是在车上解决,布鲁姆也用掉三天的时间。
脱下往日的制服,此刻的他穿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两眼微闭,神情显得有些黯然。一路之上他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运输车到了布勃卡的外围警戒线,车子停了下来,他才像醒了一样,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
「前面被封锁了,过不去。」
开车的骑士甚至不敢靠近,因为那要塞般的岗哨里已经伸出一根黑洞洞的炮管,炮口正对着这辆车。
那位老人推门下来,他一步步朝着岗哨的正门走去。
布勃卡的周围戒备森严,这座岗哨有两道门,全都是用拇指粗细的铁条焊成的栅栏门,不过这东西不能阻挡注骑士的攻击,真正有用的是门后面站着的一排战甲。
「我是布鲁姆,我想见一下利奇兵团长。」
老人对那几部战甲高声喊道。
身为过往的统帅,布鲁姆元帅的样子对蒙斯托克的骑士来说不会陌生。
那几个骑士中立刻有人去报告了。各个岗哨之间有现成的联络管道,所以很快利奇就得到消息。
利奇并不在布勃卡,此刻的他仍在假期中,现在离新年才刚过去七天。
得到这个消息,他没有觉得惊讶,只不过要不要见这位元帅,他的心里着实有些犹豫。
虽然以前只和这位老元帅见过一面,他对老头的印象却很不错。这一次的事是埃尔文挑起来的,他只是进行反击,所以他对埃尔文一点都没有愧疚,但是对布鲁姆元帅就不同了。
犹豫半天,他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利奇不会一个人前往,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个人不是真的布鲁姆,而是某方面派来的刺客,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他肯定会带上罗拉莉丝。
从卡佩奇到布勃卡外围的警戒线大概有一百六十几公里,如果乘轻骑需要一个多小时,不过利奇有更好的交通工具。
当初和联盟的飞行骑士大对决,他和罗拉莉丝联手把莫诺斯兄弟打下来,却在地面上被莫诺斯穷追不舍。逃回来之后,利奇决定再也不能让类似的事发生,他要弄一套专门用于逃命的系统。
因为是用于逃命的,所以不需要考虑载重,距离也不需要太远,唯一的要求就是快,必须比灵甲全速前进时更快。
想要达到这种速度,只有在反重力装置上想办法,最终他做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背包,扁而长,一旦和防护服连接在一起,身体四周立刻被一个能量护罩所保护。
这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护罩,防护能力非常差劲。在太古时代,这种能量护罩被用于战甲里,可以阻挡住狂风、暴雨和大雪,不让它们落到地面上。
他不是为了挡风遮雨才搞出这个东西,而是用这种能量护罩制造出一个空气护罩。
护罩制造出来后,他发现这东西的效果比预期还要好。它居然能将激波减弱到很小的程度。这样一来,大半的阻力被减掉了。
背上这种背包,背包前端扣在反重力装置上。几乎在同一瞬间,利奇和罗拉莉丝的身上升起一层白色的光芒。
反重力装置的白光原本是朦胧一团,但是现在却变了模样,那层能量护罩隔绝内外的空气,白光在能量护罩的边缘被挡住,所以两个人看起来像被透明发光气泡罩在里面。只不过这两个气泡的形状有些特别,是又扁又长的梭形,顶端异常尖锐,沿着身体的侧缘还有一圈非常锋利的边。
两个人飞身而起,转瞬间化作两个发光的小白点。
和灵甲飞行时刺耳的轰鸣声完全不同,此刻能够听到的是一阵尖啸声。这声音同样刺耳,而且尖锐得令人毛骨悚然,却没有那么响。
两个人飞行的速度极快,只是片刻工夫,围绕着布勃卡的那道铁丝网就近在眼前。转眼间利奇看到岗哨,也看到停在岗哨前面一那辆运输车。
他减慢速度,在空中盘旋一圈,缓缓降落下来。
「你好,布鲁姆元帅。」
利奇主动伸出他的手。
老元帅和他握了握手,握手时他稍微用了点力,他感到惊讶的是,刚握上去的时候,利奇的手绵软到了极点,但是转瞬间变得比钢还硬,而且把他的力量全都反弹回来。
布鲁姆连忙加了一把力,将那股力量化去。
「短短三年,你的实力增长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我吃惊。」
看到利奇的实力,布鲁姆甚至感觉自己有些老了,老得力不从心,这也是因为之前一连串打击使得他心力交瘁。
利奇微微一笑,有些事他实在不能说,当初他和罗拉莉丝联手击败莫诺斯兄弟,这件事同盟和联盟高层有很多人知道,但是对一般的人来说却是顶级机密。
按照骑士的传统,他其实有资格在胸前佩戴一枚钻石徽章,那是击败天阶骑士的证明。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种荣耀。
通往布勃卡的这座岗哨人来人往,当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几个人钻进旁边树林里,外面的雪仍旧下得很大,树林里却没有什么雪,茂密的树冠将雪挡住。
「我知道,你对我的一些做法有怨。自从正式开战之后,同盟各国越来越少给我们援助,两年来我们得到的援助基本上都是你弄来的。我知道你很不高兴看到一部分的物资落到埃尔文的手里……」
突然,布鲁姆苦笑起来:「埃尔文做的一些事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说到这里,布鲁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他也不能免俗。埃尔文干的那些勾当他一清二楚,只不过之前他一直试图满足埃尔文的要求,让他的派系留在抵抗军之中,却忽略其他人的感受。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导致抵抗军分裂却是他认为比较容易控制的利奇。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利奇也没有客气,他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布鲁姆不为所动,他仍旧很平和地说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团结就是力量,双手有五根手指,只有当五根手指捏在一起成一个拳头,打出去的力量才够强劲。」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多的是。我看到战场上很多伤员因为手或者脚受伤,必须被截肢,要不然局部的损伤会对生命造成危害。」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擅长耍嘴皮子的政客,利奇没有兴趣与之辩论,但是现在他面对的是布鲁姆,利奇自然有兴趣争辩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