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庄子说,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实也最无奈的,真实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要相忘于江湖。
那一刻我终于真正明白,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江湖之远之大,何处是我归依的故乡?于是,我到了峨眉,终于在那里住下,羁旅游子,毕竟会有叶落归根那一日。古佛清灯的岁月,从那一刻开始。
那一年,在终南山上捡到一个小婴儿,吹弹得破皮肤,娇弱的笑容。我给她取名,叫做风陵。我要把这半世武功,都化做记忆,留给风陵,留给她的后人,留给峨眉派女子。
六十岁的时候,面对梳妆台,看着镜中苍老的容颜,曾经的记忆仍然鲜明如昨:黑色沼泽,佻脱的九尾灵狐;十月廿四,城中灿烂的烟花绽放。摆弄手心三枚仍然鲜亮的金针,回想弹指而去的韶华。似这般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哪搭儿闲寻遍。红了的樱桃,绿了的芭蕉,那些抛掷的流光,那些匆匆的脚步,那些曾经的等待。
九十岁的时候,我悟透了九阳神功,得以返老还童,变回了十二岁的小姑娘。
一切从头开始,可是……
我的心,已经随着天上的流云,远去不复回。
一切都已经释然了吧,少女时代,那个少林寺的大师曾经吟诵的经文:“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些贪嗔爱痴,拈花微笑,终于了然于心。
只是有些事,它在心里最底里那个角落,没有办法去怀。
每当听到空中有鸟儿的鸣叫,我都忍不住要仰头看,然而飞得再高的鸟儿也不及那一只老迈的大鸟,再响亮的叫声,也不够那一声嘶哑的鸣叫。
远游于湖海之间,太多的名侠豪士沾沾地显示剑法,然而在我心中,再眩目的剑也比不上那把玄铁重剑,再精妙的招式,终究不过是花架子。
到了很老的时候,偶尔我还会想,当时,便我那样的懵懂不知,然而他不是不懂得的吧?
天真无邪的少女,那样的信任和爱重?——他其实全都知道,只是既然没有办法回应,那么,便不说也罢。不见也罢,免得徒增烦恼。小孩儿家,能有什么心事,哄上一哄,给得一些热闹物事,小儿女情怀,便扔到一边去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生是可以很短的,青春在怀恋中,也就过去了。
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坐着的毛驴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带着的倚天喑哑。
大家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实我只是喜欢峨嵋的雾,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走过山的时候也听不到回答;我骑的毛驴步步滴滴答答,悠悠飘向远处可从不想要回家。
正当喜乐无忧年韶华如花,远游风尘之色却不似十九风华;愁思袭人无计回避真牵挂,不知天涯何处有那我思念的他。
没半点音讯怎续风陵夜话,见不到大哥哥愿知他如何行侠;上少室山想找无色问一下,老禅师亦不知他是在何处为家。
闻琴声似和鸟语交相应答,百鸟朝凤曲难道还有人能抚它?
白衣男子划了一画又一画,不是剑法是痴迷在那棋子围杀。
旁观者清一语道破危难局,我弹奏古曲留下了他独自惊讶;高歌一曲轻身去不想其它,屈指昆仑三圣闯少林又有何法?
三个老者连骑而来又回转,以为是留书之人却是少林俗家;他从石亭顶抱着瑶琴落下,教训了青脸人只为他将我威吓;在亭上听了我和三人对答,其实他也不知名满天下的爹妈;这人姓何,双名叫作足道,名字谦逊得哪有半点狂妄自大?
琴剑棋三绝技艺冠绝西域,昆仑三圣并非三人就是一个他;抱着瑶琴到处找我为新曲,丰瞻华美奇妙调和考盘与蒹葭;伊人难道是我,思慕如霞,右手弹琴左手使剑退敌亦惆杂。
从万里远赶来原为送句话,什么经书是在油中好让觉远拿;平生足迹未履中土乘此游,路上碰到三个西域少林要比划;非逼他去了剑圣名头不可,反正上少林寺一番做教我猜岔。
萍聚缘和山花与风的烂漫,我怎会不知自己是他心中的她?
若是真能为我再重弹一曲,或许我大哥哥找不到还有个他;他那张嘴会说话可真不假,凭片言折服老和尚请我进奉茶;为我一句话愿意不来打架,比剑嫌霸道青石板上把棋盘划。
觉远擦掉棋盘又将他剑夹,君宝斜击一掌他没能分身招架;他誓用十招将这少年打发,虽取巧让君宝倒下也算输此架。
足尖一点身已在数丈之外,传完话就走人怎么忘了叫上咱?
挑着张君宝和我觉远迅跑,到深山里面疲累过度圆寂坐化;让伤心的少年去找我爹妈,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心乱如麻。
不是为杨过才在峨眉住下,我喜欢峨眉的雾像那年的烟花;我身上佩的倚天宝剑暗哑,昆仑何足道心头定未将我丢下;自少林飘然远去不再回头,他潇洒的身影为何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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