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蕙兮很蠢。这是西日昌的评价,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出了盛京。我戴上了面纱,西日昌没有戴会长疙瘩的面具,只带了五名身手高强的侍卫,轻车简装,往泉州方向奔去。
到了泉州城外的庄园,我又见到了王伯谷。没见到他,我便知道他到了,因为有他的地方,就有军容军威,甚至能感染到园内寻常的下人。
宽敞整洁的庭院里,王伯谷及他的一干手下行礼后,均精神抖擞站得笔挺。西日昌扫了一眼,道:“很好,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
众人眼睛一亮,我则心惊,他那会儿连人数都上心了?
王伯谷得体道:“并非正面对抗,自然要交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卷。”
西日昌点头道:“暗地里使绊子朕也知道抹黑了武者的脸,可有些黑活必须得做,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敢丝毫怠慢。”王伯谷躬身。
西日昌忽而笑道:“回头你又少不得枉做小人。”
王伯谷也笑了下,君臣的对话就暂告段落。从他们的语言和神态中,我觉着此二人彼此欣赏,一个爱换面具的帝皇和一个爱戴面具的臣子,这是同一类人。
接风和洗尘酒宴一并办了,他们酒宴上的对话终于叫我明白西日昌密谋的是什么。
每年夏季,横穿西秦大杲和南越的蛮申江都会发洪水。蛮申江源自西秦,掠过大杲南端一角,由南越东境入海,其中南越所过区域最长最广。每年夏初各国都会谨防治水,而西日昌打的正是蛮申江的主意。他使人破坏西秦的堤防,买通关节,引灾南越。这计谋极其歹毒,害的是南越百姓,栽的是西秦贪官,而大杲所受的损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回想起有段时间西日昌午后接见的几位臣子论述南越边境民住情况,及白家运粮之事,前后贯通,西日昌谋取天下的第一步,早在我们抵达泉州时就已开始。
我饮茶水的时候,觉得茶味分外苦涩,南越蛮申江区域,想必此刻是水深火热,而西日昌犹在一旁道:“死伤是难免的,若不病老便是战死,只有一统天下,才能真正安老一生。”他的话当然得到了王伯谷等一干人的响应。
以前我只知报仇,旁的一概不论,而今才深刻地认识到,我若报仇,手必得与西日昌一般又黑又红。仇敌一国之师的身份早已注定,我此生与白无缘。
我反复索着一个问题,一家之恨和一国之命,究竟孰轻孰重?战场上杀伤,我毫无任何顾及,战士阵亡沙场武者死于刀枪,那是他们的宿命,可平民百姓的性命呢?
我往下细想去,一旦战争真正爆发,军士不足,布衣也得上,非军非武却要承受本不该的命运。再往下展开,究竟真正的罪孽是什么?葛仲逊为了天一诀,几乎灭了我黎族,西日昌为了天下,无视人命,硬造了一个天灾。葛仲逊已经身为武圣,夺天一诀只为再上一层,西日昌本为王爷,上了一层还要再上一层。一个人的野心导致无穷的灾难,野草或许能尽,但狼子野心却永远不息,从古至今,由今往后……
我自然不会蠢到与西日昌探讨仁义,更不会试图影响他的决策。我尚有自知之明,一个胸中只存报仇小志的人物无法与一个觊觎天下的君王相提并论。我只是很矛盾,似乎我出现于西日昌的生命之中,并非意外。若我出了倾城苑隐居山野,在寻仇的路上只要不死,势必也会被纳入西日昌麾下。
王伯谷接下来的差事很好做,就是逛一趟大杲蛮申江区域,然后回盛京领个治水不利的罪,而我则被西日昌带去了临川。
临川江上,西日昌遥望西秦方向,平静地道:“今年没办法带你去临川汇音了,但我很想在将来的某一日,亲眼看你一曲琵琶折煞所有乐师。”我知道他所指的是西秦临川汇音。
妃子血 第二部分 蕙兮之殁(1)
临川半途,西日昌便转南道,从容携我一路赏山游水。我横坐于他马前,将手搁在他臂上,他在我耳旁轻声慢语,没半字污言,却是句句挑拨。
“背立盈盈故作羞,你猜下一句是什么?”
“……坏得要死!”我的语调并不娇,倒有些冷,他却笑了。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坏得要死。
“人之情性四点共同,知道哪四点吗?”
我想了一会儿,挑眉见他眼中精彩,心知定不是什么好话,但问还是要问的:“哪四点?”
“很简单,眼要看色,耳要听声,口要尝味,志气要得到满足。”
我无奈地倚他胸前,任何话到他嘴里,都变了个味儿。
红馥馥,莲袍映岸香幽袭,碧澄澄,水影连天静不流。遥望处,绿杨荫里遮朱槛;近边是,青草丛中见白鸥。道上不时有路人相错而过,投来艳羡目光。我是他们看不到容色的,但自有个笑凝眸的男人千般绰约万种*,一路风情都丙展了。
夜宿客栈,一夜无语。待得我们起身厅堂用膳,不少留夜客人正三三两两地坐吃闲聊,其间有目光暗窥,我起初也没在意,只当身边的男子太过耀目。一口粥含在嘴里,忽然耳进一句私语,险些叫我被粥呛堵,“昨个夜里的床板声或许我听错了。”
西日昌面不改色,低声道了句:“偶尔在外过夜,也颇有情趣。”
这类没脸没皮的话也就他说得出口。羞意心坎闪过,但我并没有脸红。早一阵我一直觉着我们的事儿属于奸情,但换了女装后,西门大人侍卫的身份淡去。说到底,无论我愿意与否,也与我意志无关,我是他的妻妾之一,这个事实早已存在,它始于一场简单的婚礼。换而言之,在这事上,西日昌完全依照礼仪法度办妥了手续,并且当时我也没有拒绝。回顾往事,我越发觉着自己当年的愚蠢。我确实把自己卖了,稀里糊涂以一枚银元转卖给了西日昌。
早餐用毕,重又踏上行程。西日昌依然毫不着急,五名侍从在我们身后远远跟着,此种情形一直到蛮申江区域,顺平郡境内。
洪灾之猛,摧陷廓清荡析离居,房舍冲毁田园覆没,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虽然西日昌早做安排,但伤亡在所难免。顺平郡的太守忙于赈灾济民,由于准备充足,顺平郡内倒也哀而不乱。这还是大杲境内,可想而知南越西秦之境更加可怕。
我悄悄抬眼望西日昌,面对自己一手制造的罪孽,除了神色严肃,他没有别的情绪。
西日昌的一名随侍持钦赐名牌,登门太守府,但直到深夜太守才归。西日昌没有为难太守,也没有道破自己身份,只对太守言,任何所需,上禀即可。末了他点了句,西秦官员治水不利,所用非人。太守听进去了,次日与灾民一说,自然闻者人人愤慨。
我问西日昌:“这顺平太守是个明白人?”西日昌却道:“未</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