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道场之后,小孩在临时搭建的灵棚中拜祭过亡父,请来的一伙帮闲将棺木抬上一辆大车,唢呐吹奏着哀乐,一路逶迤来到镇外,那位老道士已事先选好一个山清水秀之处,就地挖坑安葬、立碑。
棺木入土时,小孩趴在棺木之上,忍不住嚎啕大哭!人生之中这样的生离死别能经历几次?每次离别都会在世间留下一条饱经创伤的心灵,擦干眼泪,踏上完全陌生的人生之路,前途未卜,没了任何依靠,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也只能独自面对。
这是人生不能承受之轻,撕心裂肺的哭声令无月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当年爹爹横死无定河边,这些年他随夫人去寻访过多次,至今连爹爹的葬身之处也找不到啊!后来的人生经历告诉他,有没有父亲的孩子在性格上会有多么大的差异!他学会了该如何保护自己,懂得该怎样说话才能讨人欢心,或许对他今后的人生颇有助益,可心灵上的创伤又有谁知?黑暗中躲在被窝里的哭泣又有谁能安慰?即便夫人也不能。
小孩跪在墓碑之前,面对黄土孤冢呆呆出神,良久良久,眼中哀伤是如此深沉,唯一相依为命的人就这样走了,孤独地长眠于这一坯黄土之下,自己也将孤身一人,放眼四顾,感觉未来一片茫然……
无月擦擦眼睛,上前蹲在小孩的身边长叹一声,说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可有去处么?」
小孩凄然摇头,随即坚决地道:「我答应过的,小姐既已替我葬父,从此我便当追随主人,终身为奴。」
无月想起北风,她不也是终身为奴么?她那自卑的眼神,每每令他心酸,他和声说道:「我帮你纯属同情,你不必为奴的……好好保重,我要走了。」
他拍拍小孩的肩,起身欲行,不是他不愿收留这可怜的孩子,而是他也在亡命途中,随时都会遇上各种无法预知的危险,带个小孩子在身边实在不方便,还可能连累到他。
小孩死死地拉住他的手直摇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看来这孩子真是无处可去了,他犹豫半晌,只好温和地说道:「你实在要跟着我也行,不过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主人,做你的大、大姊就好,行么?」
当着这么多人,他一不小心差点儿就说漏了嘴。
小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无月不禁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叹息道:「我该回去了,你若舍不下你爹,就留下来再待一会儿吧,晚些时候可到镇上宾悦客栈五号上房来找我。」
小孩痴痴地看着墓碑,脸上写满深深眷恋,眼中尽是依依不舍,又转头紧张兮兮地看看他,一付左右为难的模样。他轻轻掰开小孩死死拽住自己的脏手,叹道:「既然如此,我就再等你一会儿吧。」
雇来帮忙的百姓已然散尽,孤冢边那条小小的身影是如此孤苦凄凉,渐转低沉的饮泣是如此哀伤无助,他也是心有戚戚焉,当年若非北风姊姊把他抱回,他的下场或许比这孩子更惨,长长地呼一口气,转头满怀歉意地苦笑道:「芷容姊姊,我这儿做善事,劳心费力的却是你,想想真是抱歉!」
燕芷容轻轻一笑:「咱俩还用分什么彼此么?何况能做点儿善事,感觉还真不错!」
无月紧了紧她的柔荑,心中充满了感激,多么美丽善良的姑娘啊,李氏家训教育出来的女孩儿的确不同凡响!
一个多时辰之后,见小孩嗓子都哭哑了,他才过去拉起小孩脏兮兮的小手,低声说道:「走吧,以后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你爹。」
小孩这下总算乖乖地跟他走了,只是一脸心酸,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在念叨些啥,一路走一路回头,令人见之鼻酸。
回到宾悦客栈,无月匆匆将小孩带进五号上房,有些房客看着小孩的那种眼神令他生气,他们可以没有同情心,也可以厌恶这个无比肮脏的小乞儿,那就躲远点儿别看吧?可偏偏他们还要围上来评头论足、好奇地打量个不停,似乎欣赏笼子里的猴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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