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那熟悉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层层叠叠的纱幔上绣着几束摇曳碎花,上面点缀着一只翩飞蝴蝶,精细的绣工用了暗影的手法,使那蝴蝶看上去栩栩如生,好似随时能飞出床帐一样。
“姑娘?”秀珠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苏娇动了动嘴唇,眼神却是依旧盯着那只蝴蝶,好似没有焦距一样。
“姑娘……”秀珠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但是却被她用力的压制了下去,她伸出沾湿的手帕,将苏娇额头上的巾帕换了下来。
温良的湿帕贴上苏娇的额头,那略带凉意的湿气让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苏娇才恍然回神,这里是她的闺房,她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庆国公府嫡出五小姐。
“水……”苏娇动了动嘴,无声的吐出这个字。
秀珠会意,赶紧沏了一杯温茶过来,托起苏娇的脖颈,慢慢的喂给了她。
连喝了两杯茶水,苏娇才算是缓过劲来,她靠在绣床之上,扭头看向身侧的秀珠,双颊肿胀,眼睛红肿,面容憔悴,更重要的是刚才去端茶的时候,走路姿势实在怪异了几分。
苏娇的眼睛在房间之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一室的药味,她的身边就只余下秀珠一人。
“秀锦呢?”秀锦沉着稳重,做事比秀珠细心许多,这时候不应该不在她的身边。
秀珠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但是那苏娇渐渐严厉起来的眼神之,终于是断断续续的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日画舫出事之后,不光秀珠秀锦,连带着其它随从的一众奴仆丫鬟都受了责罚,而那些身娇体软的小姐公子,在冬日的冷河里泡了半天,大多染上了风寒,庆国公府这几日光是大夫就请了好几拨,现在还有一些医术姣好的大夫住在后院子里随时准备传召。
苏瑾,苏烟,苏薇等一众小姐,除却没有去的苏妗,大都虽没有什么大碍,却都受了惊,被拘在房里喝了好几日的姜汤,苏驹年岁小些,染了风寒,老太太守了两夜,最严重的便是大公子苏灏,一个孱弱的书生体质,那日为救苏瑾脱了力,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两夜,病气刚刚有点起色,便听说苏娇溺了河,没救上来,便撑着身子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硬生生的从病榻上起了身要去画舫出事的地方,史姨娘没有拦住,一边哭一边求,却是幸好在庆国公府门口看到了苏娇,便张罗着抬进了院子里。
第19章 美人隐
“秀锦说,姑娘不会就这么没的,府仆役卫兵都派出去找那敬怀王了,秀锦出了钱银在府外找了些散民,今日一大早便又出去寻姑娘去了,我,我本来也要跟着去的,可秀锦说让我呆在公府里,省的姑娘回来,连个贴心照料的人都没有……”秀珠哭哭啼啼的说完,整个人再也抑制不住,抱住苏娇的身子便抽噎道:“幸好姑娘没事,老天保佑,我抄了好几天的佛经,就盼望着姑娘回来……”
苏娇抚着秀珠的后背,感受到那微颤的身体,忍不住的也红了眼眶,但是心下却是有些难掩的心寒。
她出事至今,母亲却是一眼未曾过来看她,老太太也是个偏心的,那苏驹是她的孙子,她便不是她的孙女了吗,她能守得苏驹两夜,却舍不得来她这里看一眼?还有她的父亲,敬怀王在自家画舫出事,那敬怀王是淑妃娘娘的心头肉,即便淑妃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也难免不会迁怒庆国公府,府仆役卫兵出门寻找,本是常理,但她就那么让人不在意吗?连一小队人马都舍不得分出来找找她,就算是打捞尸体也罢,却是宁可让她沉尸于湖底被恶鱼分食,腐烂为泥。
看到苏娇眼的悲切之情,秀珠默默的啜泣了起来。
看着秀珠哭的双眼红肿的模样,苏娇心下动容,努力的翘起自己的唇角,使娇媚的眉眼尽量柔和下来道:“哭什么,你小姐可还好好的呢。”苏娇的嗓音依旧有些粗哑,但是语调柔和,让人听着便感觉心生暖意。
“奴婢,奴婢不想哭的……”只是心疼小姐……秀珠抽抽噎噎的擦着眼泪,垂着脑袋不再言语。
“好了,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端些吃食过来。”苏娇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秀珠纤细的肩膀。
抹了一把眼泪,秀珠起身,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奴婢马上就去。”说完,提着裙摆,瘸着一只腿,拨开细碎的珠帘,一摇一摆的出了房门。
看着秀珠消失在珠帘后的身影,苏娇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苏娇原本身子就弱,这次又伤了神,郁结于心,伤寒入体,继上次醒了一次之后,便昏昏沉沉的断断续续睡了好几日,直至腊月前几日,才堪堪在秀锦和秀珠的搀扶下下了床。
其间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因着苏娇病气太重,皆被秀锦拦在了屋外,只老太太进来,隔着帘子小坐了一会儿,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便有些乏累的回了荔香院。
腊月的天气愈发冷冽了几分,外面寒风呼啸,细雨夹杂着白雪簌簌而下,苏娇身子弱,身上裹了好几层的衣物,连大氅都翻出来好几件披在身上,屋子里的果炭木烧得旺旺的,混杂着浓厚的药汁味,充斥在门窗紧闭的闺房之。
厚重的毡子被掀开,秀锦手里拿着一支新鲜摘下来的梅花走了进来。
那梅花上面落着点点细雪,刚一拿到苏娇面前,便是一阵幽冷的梅香袭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奴婢刚刚路过梅园,看到那梅花开的极好,心里想姑娘肯定喜欢,便自顾自的摘了一支回来。”一边说着,秀锦拿过半角圆桌上的素色青瓷瓶将手里的梅花插,了进去。
那梅花进了里屋,花瓣上的雪水被里面氤氲的暖气融化,顺着枝条肌理缓缓滑落,晶莹剔透的嫩色花瓣,圆润的水珠在尖头摇摇欲坠,衬上那素色胚底勾勒而出的颈瓶,可爱秀气非常。
秀珠正穿着新制的冬装夹袄坐在绣桌前绣着花样,听到秀锦的话,放下了手的绣样,脸色有些难看的开口道:“过几日就是腊日,这次腊祭听说还要去猎场狩猎后以禽,兽祭祀,姑娘身子弱成这样,可怎么受得住那几日的奔波。”
秀锦整理着手的梅枝,垂着脑袋没有说话接话,只转头看向窝在美人榻上的苏娇道:“今日小年祭灶,厨房里做了糖瓜,我为姑娘去取一些过来吧,正好喝药的时候过过嘴。”
“去吧。”苏娇拨弄着手边的书卷,整个人懒懒的,眉目之间透着几许病气,但双颊却因着屋里的暖气显出两抹绯色的艳丽,原本便是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此刻掩在一圈狐裘白毛之更显小巧纤瘦,妩媚娇柔。
秀锦又出了门去,秀珠重新拿起手里的绣活,面色依旧是不怎么好看,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起身,走到苏娇身侧道:“姑娘,这祭祀虽说是大事,但大夫人也不一定非要您一块去啊,这身子骨才刚刚有点起色,如若再伤了风,那可怎么是好。”
苏娇翻过手里的一页纸,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秀珠,摇了摇头道:“祭祀是大事,且不说我病气已好了大半,就是当时病着,抬在马车里,也还是要去的。”
许氏身怀六甲,肯定是不敢奔波的,但是她却又放心不下生怕侧室的那些人趁机勾了庆国公,再加上三房的苏三最近势头猛起,得了皇贵妃青眼,庆国公心原本就夹带不,如若她这正房之唯一还算得上些脸面的人因着病气推脱祭祀,那许氏这原本便有些垂危的正房位置,更会受到波及。
最关键的是,在上一世时,她的父亲庆国公苏尚冠狩猎之时突欲一吊睛白虎,众人四下逃散,只苏瑾拼了命的挡在了苏尚冠身前,护住了苏尚冠,最后那吊睛白虎被护卫对射杀,苏瑾侥幸只受了一点惊吓,苏尚冠怜爱,日夜陪护,两人感情瞬间亲密不少,胜似亲生fù_nǚ ,无话不谈,回府之后苏尚冠更是偏袒苏瑾至极,连带她这个本就不受宠的嫡女连句重话都说不得那苏瑾,三房也因此更加稳固的立足于庆国公府之,甚至彻底熄灭了苏尚冠压制三房的打算,这也是导致了最后庆国公府最后被那苏三暗地里控制的局面。
其实苏娇现在细想起来,依照苏瑾那脾性,舍身救父尚且要算计一下,舍身救大伯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但是她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救了苏尚冠,这里面如果没有一点猫腻,苏娇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姑娘……”一旁,秀珠看着苏娇沉思的模样,还欲再劝,门外却是突然传出秀锦的声音,透着厚重的毡子听在耳有些闷闷的。
“六姑娘,我们姑娘身子还没有好利落,您现在过去可会沾了病气的。”
随后是苏妗娇娇怯怯的应答声音,因为太轻,苏娇没有听真切,过了一会儿,秀锦独自一人掀了毡子进来,一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碗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药汁和一叠糖瓜,一手里拿着一个做工精细的绣囊。
“姑娘,这是刚刚六姑娘送过来的。”秀锦一边将手里的绣囊递给苏娇,一边转身将手里的托盘放置在身侧的绣桌上。
苏娇伸手接过那绣囊,小小巧巧的只半个巴掌大,针脚细密严谨,上面边角垂落的穗子也精细可爱的紧,放置鼻尖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气。
“她也是有心了。”苏娇捏了捏装满干梅花瓣的绣囊,伸手寄在了自己腰间的穗子上。
秀珠看到苏娇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道:“姑娘……我觉得您挺喜欢这六姑娘的,怎的不请进来坐坐呢?还有上次大公子和二房的人过来探望姑娘,也被姑娘你吩咐秀锦拦在了外头。”顿了顿,秀珠继续道:“那些三房心怀不轨的人就罢了,怎的姑娘平日里颇为亲近的大公子也不见呢?”
“不是不见,是不能见。”苏娇拨弄着手里的绣囊,轻轻叹出一口气道:“你说说,现在外面那些人都在说我什么?”
秀珠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苏娇的面色,发现她眼神平静无波,真的没有任何过大的情绪波动之后才小心翼翼开口道:“说姑娘……任性骄纵,不知好歹……”
“那二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