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微笑叹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没有樱花那么美,也不叫樱子。”
樱子傻了。
这些话有些是她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阴崖两个人,怎么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她当然也知道我的名字,远在多年前她就听说过中土武林中,有这么样一个充满了浪漫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但她却还是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还这么年轻。她已经发现如果用对付别的男人那种手段来对付这个人,只有自讨无趣。在这种人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所以她什么话都不说,只笑,笑起来是不会错的,不说话也不会错。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自已的嘴。不幸的是,我一向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遇到又凶又笨的,我反而没法子了。“刚才我好像听说樱子姑娘要出三十万两来买这口箱子。”
我问:“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那就好极了。”
我微笑“这口箱子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他是要她花三十万两银子买一堆破木头回去,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我的厉害,可是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
“好像弄错了,箱子不是我的,是你的。”
樱子带着点异国口音的语声听来柔若春水,“我记得你刚才好像出过三千万两,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也没有听错。”
我说,“可是你看我这个人像不像有三千万两银子的样子?”
“我看不出。”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所以我出的那个价钱根本就不能算数。”
我笑得更愉快,所以箱子还是应该交给你。”
樱子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很久。她欣赏这种男人,不但欣赏,而且有点害怕,只不过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的。“我相信樱子姑娘─定随时都可以拿出三十万两来。”
我说,“我绝对相信。”
“我确实有三十万,我也愿意拿出来。”
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箱子已经没有了。”
我惊讶道:“箱子没有了?箱子怎么会没有呢?”
他看着那堆破木头又说,“这不是箱子是什么?难道是一块肥猪肉?”
“这当然是箱子。”
姑妈忽然甜笑:“箱子就是箱子,猪肉就是猪肉,就算已经被剁得烂烂曲做成了红烧狮子头,也没有人能说它不是猪肉。”
我大笑。“姑妈果然是明白人,说的话真是中肯极了。”
樱子也在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现在我才看出来,这的确是口箱子,而且正是我刚才要买的那一口。”
她的样子也很愉快,“我能够买到这么好的一口箱子,真是我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一大叠银票来,好厚好厚的一大叠,除了银票外,还有一袋子珍珠。
她用双手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在桌上,风姿温柔而优雅。“银票是十三万五千两,不够的数目,这一袋珍珠大概可以补得过。
然后她就伏在地上,把那堆破木头一片片捡起来,用一块上面绣着樱花的包袱包了起来,连一点碎木片都没有留下。然后她又向大家恭敬的行礼,动作不但优雅,还带着唐时的古风。“那么。”
樱子说:“现在我就要告退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厉海一直在喝酒,不停的喝,直等到这位樱子姑娘带着一大包用三十万两买来的破木头走去,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好,好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有脸当着这么多人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子。”
他红着眼,瞪着我,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神气,甚至连袖子都卷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穷得连脸都不要了,为什么硬要拿人家这三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你简直把我的人都丢光了。”
他是真的在生气。我们这位厉大爷一生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为了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道跟别人打过多少次架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打个明白,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我却不理他,却对阴崖说:“现在我就要请你帮我那个忙了。”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这三十万两银子拿去。”
阴崖怔住:“银子是你的,你为什么要给我?”
“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
我说:“我只不过要请你拿去替我分给镖局那些死者的遗族和竹竿。”
厉海也怔住。他心里那一股本来已经要像火山般爆发出来的脾气,忽然间就变得好像是一团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烂泥,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好打一架的,现在他唯一想打的人就是他自己。“竹竿已经尽了他的本份,所以他有权分到他应该的一份,我只怕他不肯收下来而已。”
我叹息:“我很了解他这种人,他们的脾气通常都要比别人硬一点的。”
阴崖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这种事你不该要我做的,何况我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他说:“我一生中,只懂得拈花惹草,持刀杀人,从来也没有做过好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骄傲而冷酷,他的眼睛还是像钉子一样盯着我。
“可是为了你,这一次我就破例一次。”
阴崖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厉海又开始在蝎酒,姑妈又在笑了,不但在笑,还在鼓掌“好,做得漂亮,这件事你真是做得漂亮极了,除了我之外,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她笑得比平时更甜,“只可惜我还是有点不懂。”
姑妈问我:“那位东洋姑娘又精又鬼,又能受气,而且随随便便就可以从身上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拿出来给你了。”
姑妈说:“像这么样一个小姑娘,从东洋赶到江南来,大概总不会是为了要买那堆破本头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问问她究竟想来干什么?”
“因为今天晚上死的人已经够多,我不想再多添一个。”
“你一问她就会死?”
“非死不可。”
“为什么?”
我笑了笑,反问姑妈“如果袁大人抓住了你,定要问你为什么要找人去刺杀他,你是不是也非死不可?”
姑妈笑不出了。厉海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姓玉的,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揍我一顿?”
他大声说:“你难到听不出我刚才骂的是你?而且把你骂得像龟孙子一样。”
“我是不是你骂的那种龟孙子?”
“你不是。”
厉海不能不承认,“是我骂错了人。”
“你既然知道你自己骂错了人,心里一定会觉得难受得很,如果我真的揍你一顿,你反而觉得舒服些。”
我微笑“你说对不对?”
厉海用一双已经喝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大笑:“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从我认识你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只不过有时候你倒真他妈的是个好人。”
姑妈好像也准备想溜了,想不到我的目标又转向她“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
姑妈有点惊讶了。我叹了口气“你是厉海的妈,我能要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准备一辆车子而已。”
这个要求听起来的确一点都不过份,大多数人都能办得到的。姑妈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甜笑:“你要什么样的车子?”
“我要一辆车厢比普通马车宽三尺,车轮比普通车轮宽三寸,行起路来特别平稳的那种。”
我说,“我要你在车厢里替我淮备两坛真正二十年陈的女儿红,两坛兑酒用的新绍,七样时鲜水果,七种上好蜜饯,七品下酒的小菜,而且─定要用苏州雪宜斋的七巧食盒装来。”
他说:“因为我想好好的喝点酒,喝完了好好的睡一觉。”
姑妈虽然还在笑,笑得已经和哭差不多,想不到我还有下文:“我还要用四匹每个时辰可以走一百五十里以上的好马来拉这辆马车,要用快马车堂训练出的马夫来赶车,每隔八百里就要换一次马,马夫当然也要先准备好替换的。”
我说:“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替我准备好这些事,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的。”
“如果我办不到呢?”
我又笑了笑:“那么我就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灭口了,而且一定非要问清楚不可。”
姑妈又笑不出了。“我要你这么做,只因为我要在一觉睡醒时,就已经到了一个地方,而且立刻可以看到一个人。”
我说“这个地方当然是你知道的,这个人你当然也认得。”
“什么地方?”
姑妈问:“什么人?”
“广州,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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