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淑慎一点也逗不起来,她依偎着嗣音说:“我大概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明明是护国寺的人,明明告诉我他的法号是净虚,为什么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名字,却不是那个人呢?他做什么要骗我呢?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他这样做不怕佛祖怪罪吗,他怎么能骗我呢……母妃,我才以为自己有朋友了,才想对泓晔他炫耀来着,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他拿来炫耀自己有朋友?”
这般絮絮叨叨,嘤嘤呜呜,嗣音却听得直想发笑,搂了淑慎在怀里道:“既然是护国寺的人,不信他能就此消失,我还要去那里还愿的,届时带了你去,将护国寺上上下下翻个遍,怎么也替你找出那个小师傅,到时候质问他,做什么骗我家公主?”
淑慎娇滴滴带着泪目抬起头来,抽噎一下说:“你不许骗人,答应了要带我去的。”
“我几时骗过你。”嗣音含笑,忙唤祥儿去打热水,捏着淑慎的脸蛋说,“都是大姑娘了,还哭成这样。”
待祥儿送来热水,她亲手给淑慎洗了脸,又让她们撤去,搂着她盘腿坐在床上,极温和地说:“有些话一直搁在心里头,总想对你说,又怕伤害了你,淑慎啊,你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接受一些有些冷酷又很现实的事情吗?”
淑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是点头了。
“那天你对我说,你当净虚小师傅是朋友对不对?”
“是。”
“然后你也猜到了我心里有的那一些担心,你还记得吗?”
淑慎不解,点头道:“不是都说了嘛,净虚是和尚呀,母妃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想是一件事,但对不对你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嗣音笑,将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前,仿佛想让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慎儿,爱情是这个世上最美妙也最痛苦的事,情窦初开时都会经历一番透彻心骨的痛,你会患得患失,会焦躁不安,会时而高兴时而低落,整个人都会和平常不一样。甚至在那段日子里,你觉得天地万物父母亲人都及不上心里的那个他,你会觉得,爱情可以伟大的让你抛弃一切。所以……净虚他是个出家人又如何呢?”
“母妃?”淑慎大惑。
嗣音道:“看着你现在的模样,我不能不担心啊,虽然我说过一定会努力让你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慎儿,违背世俗礼教的事,是母妃也不能逆转的,你懂吗?”
“母妃我说了,只当净虚是朋友。”淑慎再重复。
“真的只是朋友?”嗣音再问。
“是朋友。”淑慎肯定地回答,但她并没有生气,她是聪明的姑娘,知道嗣音是为她好,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倒散了几分方才的哀伤,“母妃,我也不是喜欢特立独行的怪人,为什么会去爱上一个出家人呢?我只是崇拜他满身的佛性,自然地想去亲近他,觉得对着他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而他又那么神奇,我走失在街市里他都会出现,这也是缘分吧。可是我只当他是朋友啊,从来没想过别的事。”
嗣音歪着脑袋看着她,隐隐有些不相信,可她还是应该信任淑慎的。
“我这会子觉得伤心,是因为感觉自己被骗了,不过就算这辈子再见不到他,我也不会难过很久的。”淑慎很认真地说,“至少我曾经也有过朋友,对不对?”
皇室子女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精神上,却是世间最寂寞的人。
“我信你。”嗣音淡淡,忽而又失笑说,“可如今一个朋友就叫你这样哭鼻子,将来遇见我的女婿,要是惹你伤心了,你可要哭成什么样子?”
“哪一个哭了,哪一个哭了。”淑慎钻入她怀里撒娇,不肯承认自己的眼泪。
嗣音怎舍得和她计较,拉着她起身说,“去看看初龄,你这个姐姐都不曾瞧她一眼,初龄要以为姐姐不疼她了。”
“那你先头说的话还作数吗?带我去护国寺找净虚。”淑慎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
“当然作数。”嗣音一笑,反问她,“你知道护国寺的明源大师吗?”
“听说过,但从没见过。”淑慎答,“因为皇亲世家贵族们都爱去护国寺敬香礼佛,为了避嫌娘亲她从不带我去那里,平日里我们都去城隍庙,娘亲说心中有佛,哪儿都是一样的。”
嗣音有些心疼,但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说:“回头你带我认识净虚,母妃带你认识明源大师,他就是初龄的救命恩人,治好了她的病。”
淑慎见她如此说,便笃定了是还会去护国寺的,一时又高兴起来,真真是孩子的脾气。但是涵心殿那里突然来了人,是方永禄派来的小太监,他传话给嗣音说:“皇上那里突然忙了,正紧急召见各部大臣和亲王们,这会子还不能过来。”
嗣音听了不免有些紧张,只让小太监传话方永禄照顾好皇上,说初龄一切都好即可,其他不必多语。
那小太监退去,淑慎也不禁说一句:“都要过年了,哪里还有那么多事呢,父皇一年忙到头,耕地的农家还有歇农的时候,父皇却没几日清闲,真真不知道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是啊,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嗣音心头一叹,可她爱的男人偏偏是天子。
涵心殿这里,真真一片肃杀的气息,六部大臣静悄悄地退出,个个都长吁一口气,方永禄数着出来的人,不见七王爷便知圣上留了弟弟。
“他总是这个样子,稍有些成绩了便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从前这样,如今还是这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一点也没有长进吗?”彦琛怒气冲冲,对着晏璘道,“他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晏璘很少见皇帝如此震怒,这一次老十四的确又做得过火,而可气得还不是他的行为,而是他对皇帝说若十五日内得不到圣上的回复,即视为恩准,若圣旨到后有为不准,他概不负责。
彦琛道:“也就是说朕必须即刻作出决定,而后八百里加急送到他那里,他在和朕比速度?”
“皇上是不主战?”晏璘道。
彦琛摇头:“年关将至,他却要在那里起干戈,而且那里如今冰天雪地,根本不适合打仗,为了区区一些蛮夷,他是要边关老百姓不得安宁吗?”
晏璘有些奇怪,或者说他从来也看不透兄长。其实现在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他不允许晏珅出兵歼灭东北边境外的蛮夷,既然如此,那还在纠结什么?之所以纠结,还是为了老十四那句十五天的限定吧。
说起东北的蛮夷,那一群蛮子居无定所,不属于任何一国也没有结寨成族,平素以打猎为生,冬季没有猎物时便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掳人放火,叫人厌恶至极。但先帝在位时已然如是,或者说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已经好几十年,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灭了这一群人,故而才叫他们繁衍生息至今。
其实彦琛并非是万事以和为贵的人,他年轻时骁勇善战,不管是攘外定圻还是镇压内乱,从来都是主战主杀,绝不心软。这些年也不见得他变了什么,为何在这件事上,却会想反对晏珅的主张?
晏璘也是知道的,老十四带兵打仗绝非泛泛之辈,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立下军令状要去歼灭这些蛮夷,可他错就错在,又一次挑衅了皇帝的权威。如说他是急于军务无心之失?那换做先帝在位时,他敢不敢递这样的折子上来?
于是现在事情的矛盾不在是战是和,而是这十五天,兄弟两个针尖对麦芒,竟又一次斗上了。
与此同时,东北那里的晏珅却没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他已万事俱备,只等皇帝的圣旨到,或者说,他在等这十五天过去。他算过日子,十五天后出兵,征战十天后收兵,军中上上下下还能来得及过年,甚至十天也是他最保守的估算,在他看来剿灭这些落后的蛮夷,五六天足矣。
此刻他才赶回家中,方才家里来消息说周桃晕厥了,他便带了军医回来,眼下军医正在给周桃诊脉,看着妻子面色苍白、神情倦怠,他只当桃儿是得了大病。
谁料军医收了诊线,竟笑融融地回来他面前,抱拳作揖道:“恭喜大将军,夫人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