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私意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没有多久,就到了小书房前头。
正巧见了张总管引导了两个师爷,自内书房出来。
七娘子连忙躲到了九哥身后。
大老爷公务繁忙,当然不可能做到内外交流断绝,来来往往,与师爷、幕僚等人照面,也是难免的事。
好在这一等人多半也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能进大老爷身边服侍的,更无一不是老成持重之辈。
说起来,七娘子其实都可以不必回避。
只是大家小姐,到底自重身份。七娘子辗转问得连二娘子、三娘子都是一律回避的,也就萧规曹随,不敢越雷池一步。
九哥忙端正神色,上前向几个师爷见礼。
“小侄见过先生们!”
几个师爷满脸都是笑,显然很是受用。
“才见了世侄做的诗,倒是越发进益了!”
“来年蟾宫折桂,想来也不在话下……”
九哥含笑和师爷们应酬了几句,又问,“还当父亲午睡才起来——”
大老爷有午睡的习惯,平时午睡起来,多半都是叫儿女在身边,或是考问九哥的学问,或是叫七娘子念信来听。
也所以这一对儿女今日才会凑在一起,一路到小书房来。
几个师爷来回看看,都只是笑,却没有答话。
门帘又起,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文士倒背着双手出了屋子,见了九哥与七娘子,便一扬眉。
“不想倒是在此撞见世侄、世侄女。”
九哥和七娘子都连忙恭恭敬敬地参见。
“见过年先生。”
年先生是大老爷身边最信重的幕僚,家下儿女,都执晚辈礼。
他身子骨不好,每年到了冬季,都住在香雪海山那头的别院里养病,等闲是不到大老爷身边来的。
平时几个姐妹议论起来,都说年先生倒要比大老爷还逍遥。
今日不但反常地在午睡后叫了师爷过来说话,更是连年先生都请来了……
七娘子就笑着向年先生请辞,“向来父亲今日是要忙碌了,小七都还是先回避了,免得几位先生出入不便。”
年先生也笑着摆了摆手,“倒是无妨的——是今日京里发了诏令过来,我们难免要过来参赞参赞。刚才东翁还惦记着你们还没过来,说是年纪越大,眼睛渐渐不好使了,少了七娘这一双明眸,好些事做起来就不顺手。”
七娘子和九哥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大老爷总督江南,当然和京中有不少文书往来,一年也不知道要派出多少信使往宫里传消息。
只是,没有什么大事,皇上也宁可用手谕传召,京中的几个阁老,更是乐于用密令、私信来和大老爷沟通。
这也是大秦多年来的规矩。免得公文重重下达转发,声势浩大,还没有开始办事,就已经打草惊蛇。
这一回发了诏令,当然是有大事了……也难怪连年先生都被请来说话。
好在年先生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只是喘了一口气,就又笑,“说来也是好事,朝廷虽然就已经有意再开南洋航路,但这事一直也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这一次皇上倒是真下了决心,命鲁王督造船只,由平国公世子操练水军,朝廷这边是焦阁老领衔督办,已是把下南洋的事,提到了日程上来。”
九哥还有些懵懂,七娘子却已经心中一动。
让鲁王督造船只?
皇上这……还颇有些一碗水端平的意思啊。
不过,朝政的事,女儿家也没有必要涉入太深。
她就低了眸望着眼前的梅花砖,没有接年先生的话头。
倒是九哥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怪道要请动年先生的大驾了,”他是一脸的好奇,“这事,还真值得费些思量。”
年先生在这一对双生姐弟面上溜了一眼,也就沉眸微笑,“是啊,这事,还真值得费点思量。”
又咳嗽了几声,才在九哥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阶。
“学生扶您上轿。”九哥一脸的殷勤,将年先生扶出了院子,目送着他上了二人抬的小竹轿,年先生又在竹轿上握了九哥的手和他说话。
七娘子就悄声问阶下还没留头的小厮,“屋内还有没有先生?”
杨家一向敬重师爷、幕僚,子女们都以先生称呼。
那小厮忙打了千,半跪着回话,“倒是还有两三个在为老爷起草回信。姑娘请先进西室稍候。”
西里间是大老爷小睡的地方,平时也很少有男丁进去。
七娘子瞥了九哥一眼,见他和年先生说得热闹,就微微点了点头。
九哥懂得要和年先生打关系,可见的确是进益了。
“我还是进后头的林子里走一走。”她笑着吩咐,“一会儿等客人走了,父亲传唤我的时候,你再到林子里来找我就是,我多半是在亭子里坐着。”
小书房后头也有几亩梅林,种的却是白梅,七娘子久已想进去走走。再说,此时去林子里,倒还能回避一下几个师爷。
她就从屋子后头的月洞门里绕进了白梅林中,缓缓漫步起来。
平时做娇小姐,身前身后很少短了服侍的人,照料得虽精心,却也拘束。
难得有一段时间可以自在徜徉,七娘子倒巴不得师爷们别那么快离去,也好多一刻偷闲。
她索性在亭子后头翘起的云纹石上坐了下来,背靠着红漆雕花的柱子,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小女儿家,总有无限心事可以琢磨。
好似还没过多久,轻巧的脚步声就响进了林子里,在亭子前顿了下来。
七娘子一个机灵,就回过神来。
还以为自己出神太久,大老爷召唤,以至于要派人进白梅林来寻找。
就忙起身转出了角落。
“是来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剩下半截却噎在了嗓子里。
站在阶下讶然望向她的少年,身穿玄色洒金曳撒,上头的四品猛虎补子张牙舞爪,隐隐然就强调了他的那股子贵气。
不是许凤佳是谁?
两个人倒是都呆了一刻。
“表哥!”还是七娘子先回过神来,敛衽施礼。
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许凤佳不是在胥口练兵么?怎么平白无故的,又到光福来了。
“七表妹。”许凤佳侧身受了半礼,又还了半个礼给七娘子。
倒是半点都不曾不规矩。
七娘子却是满心的不自在。
才和九哥说起了许凤佳的事,转头就在林子里碰到他。
虽说彼此至亲,传出去,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名誉的地方,但总归是有几分尴尬。
她就强笑着和许凤佳寒暄,“表哥怎么也到光福来了?”
话才出口就觉得不对劲。
好像自己不欢迎许凤佳过来一样。
许凤佳却没有在意。
他淡笑着倚到了亭边的红柱上,“来拜会一下四姨夫。”
七娘子也有多年没听到许凤佳的声音了。
当时在鸳鸯厅后,他说话的声音醇厚沙哑,语调稳重。
此时却是一派的轻松随意,音调里自然而然,就带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意味。
有些人就是这样,寻常一个挑眉勾唇,被他做来就是特别的有神韵。
许凤佳无疑就是这样一个风流的少年郎。
七娘子就越发尴尬起来,躲闪着看了许凤佳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噢”。
许凤佳看了看七娘子,眼神一闪。
“其实,是四姨夫接了诏令,难免要把消息传到我们水军大营——廖太监身子骨不好,又犯了老寒腿,行动不便,萧总兵人在苏州和家人团聚,正好就由我过来,也向四姨夫、四姨问个好!”
他慢吞吞的解释。
说起话来,还是这样的不疾不徐。
七娘子就转头拨弄起了枝头颤巍巍的白梅花。
又不禁偷眼看了看许凤佳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