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将军府。
西唐皇帝的死讯传到宣城时,距离宫变已经发生了二十余天,叶子炎皱眉站在门口,背对着日光,静静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唐凤宁。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就那么怔怔坐在那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红唇紧抿着,直勾勾看着放在桌上的书信,那封信,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貌似传来的。
信中说,云惊鸿携妻女参加宫宴,皇上本设局想杀死云惊鸿,却被云惊鸿反摆一道,天狼军临阵倒戈,皇上孤立无援,束手被擒。
因皇上杀死了云惊鸿的母亲,也就是唐凤宁的姑母,是以,云惊鸿潜伏皇上多年,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因皇上的贴身女官杀死了云惊鸿的女儿和师妹,云惊鸿大怒,对皇上施以酷刑,最终以六十九铁梳结束了皇上的命,尸首扔在了乱坟岗,被宫中的老太监悄悄以破席卷着埋了。
一代帝王,虽然昏庸**,荒yín 无度,可是在唐凤宁心中,皇帝却是她唯一的亲人,起码,这许多年来,他待她极为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
唐凤宁一点一滴回忆着她的童年,她还记得九岁那年,自己高烧不退,父王去凤蟾宫探望她,亲自给她喂药喂饭,她不肯吃,父王便耐心哄着,就仿佛民间那些孩子和父亲一般,亲密而融洽。
她又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不慎打碎了皇后最钟爱的花瓶,皇后大怒,将她关进了冷宫里,也是她的父王,屈尊前去冷宫,亲自将她抱回凤蟾宫。她不知道皇后受了怎样的惩罚,只知道,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再见到她。
其实,唐凤宁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父王在国人眼中,不过是个荒yín 无道的昏君,可是,在她心中,皇上却是疼她爱她的父王,即使,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许配给了云惊鸿,可是,她不怪他,她理解他的难处。
有时候,唐凤宁跪在佛前,虔诚祈求,求上苍庇佑自己的父王,让他昏昏庸庸渡过暮年,待他百年之后,西唐是留是灭,于她都无半分关系,她也不会怨恨任何人。
可是,可是上苍为何要开这种玩笑?为何不肯再多给父王几年活路?即使她明白,父王的身体早已垮了,至多活不过五年,可是,当他以这样惨痛的方式死去时,唐凤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无形的手狠狠揉捏着。
她想报仇,想替自己的父王报仇,想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将西唐支撑起来,哪怕一年,两年,她只想为父王做些什么,让他能够怀着平和,无牵无挂进入红尘轮回之中。
可是,唐凤宁又在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替父王报仇?即使,是云惊鸿杀了自己的父王,难道父王就没有错吗?
自己的父王,杀死了云惊鸿的母亲,又害死了云惊鸿的女儿和师妹,这样的仇,这样的恨,云惊鸿若是强忍不报,那么,别说别人,她唐凤宁自己都会唾弃云惊鸿。
不能想象,云惊鸿失去这么多亲人,心中会是怎样的痛,唐凤宁觉得,起码,云惊鸿此刻的心,会比自己痛上百倍千倍。
于是,唐凤宁又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假使千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聚会时,果报还自受。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
“你……”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晚霞如火,染红了满院的垂丝海棠,也染红了唐凤宁的脸颊,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不真实感,叶子炎犹豫着开了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唐凤宁有些呆滞的抬起头来,缓缓注视着叶子炎的脸,嘴角想扯起一抹笑,可却又笑不出来,半晌,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不伤心,我知道,他能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前世他造的孽,当然,也不仅仅是前世,今世,他也是罪孽深重。”
叶子炎知道唐凤宁所说的“他”是皇帝,是,皇帝这一生,是犯下了太多的错,欠下了太多的债,那巍峨的宫墙内外,不知道埋葬着多少森森白骨,每个深夜,又有多少冤死的魂魄飘荡其中,无法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