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中央电脑的语气回复为机械冷漠,说道:“许乐,你又习惯性地拿自己的生命来赌博吗?”
许乐眯着的眼睛缓慢松开,一片明亮:“是的。”
“值得吗?”
“能找回一个老朋友,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要你的回答。”
座舱内一片安静,越来越寒冷,也越来越温暖,然后响起联邦中央电脑没有什么情绪,却明显能够听出无奈的声音。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我就不杀你。”
许乐眯着眼睛笑出声来,眼睛眯成两弯月亮,涂着艳艳的红,眼睫毛上的冰霜簌簌落下,声音沙哑说道: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你就是老东西。”
遥远的s1星球,宪章局大楼地底深处那幅巨型光幕上,像瀑布般流动的深绿色数据流中间,那个小眼睛再次缓缓出现,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构成眼角的几行数据却忽然错行,仿佛是在笑。
……
……
烈阳号战舰早已看不见了,虽然肯定还没有进入恒星,但那处炽白的光线已经冷漠吞没了黑色的舰身。
焦黑mxt机甲座舱内,温度降的越来越低,此时的许乐套上了拟真系统运动风衣,甚至把行军背囊都抱在了怀里,身体依然在轻微地颤抖,眼睫毛上再次挂满寒霜,只是呼吸中的水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确认了联邦中央电脑就是老东西,他们开始了闲聊回忆以及互相的质问,比如类似你是怎么活下来之类的无聊问答,他听到了一个很离奇却确实很符合逻辑的故事。
因为在向暗区深处飘移,速度虽然缓慢,他和老东西之间的主动联系依然时断时续,就像这些问答和故事的内容,非常细碎。
某个伟大机械智慧被逼入类似精神剧烈挣扎的权限冲突之中,然后它被迫重新启动,却发现自己在那个过程中精神分裂,因为两种方向相反的判断变成两个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
找回老朋友很重要,却只能温暖精神世界而无法温暖物质世界,故事很有趣,却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能量来用,所以机甲座舱内的温度越来越低,环境越来越恶劣。
“如果再没有人过来,我可真的就要死了。”
几十秒钟之后,宪章光辉再次艰难捕捉到他颈后芯片的信号,联邦中央电脑平静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不要怕,你会永远不死。”
远处一艘浑身漆黑破烂无比的飞船,以极为恐怖的速度飞了过来,明明是寂静无声的宇宙空间,却让人觉得开出了呼啸的感觉!
阴影覆盖无声无息的机甲,机械臂探出用最快的速度将机甲拖入飞船,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尖锐响起:“乐乐!你可吓坏人家啦!”
……
……
“找到啦!找到啦!”
宪章局七公里外某处风景极好的阳亭边,响起激动的喊叫。
墨花星球大气层外,那艘正准备向帝国战区发射导弹的战舰内部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舰载电脑警报发现严重引擎事故,要求所有官兵被要求在五分钟内撤离。
就在该战舰全体官兵撤离后不久,引擎发生严重事故的战舰在剧烈的爆炸中变成无数碎砾。
一群表情严肃的宪章局官员,在莫愁后山庄园大门处出示第一序列权限书,经过邰夫人同意进入庄园,然后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动用武装直升战机,从那片如画般的江山后方取出一个黑色的箱子,然后直接运走,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墨花星球前线,趁怀草诗率领三大皇家机甲大队在前线厮杀,李疯子毫不理会联邦司令部要求固守的严命,率领新十七师奇兵突袭,成功占据海峡战区某战略要地。
在彻底击溃帝国某装甲团后,新十七师在对方驻地里发现了一枚奇怪的炸弹,测到了很高的辐射值,然而还没有等林爱进行破解,数十名宪章局官员在整整一个联邦舰队的护送下,强行空降墨花星球,直接抵达海峡战区,没收了那枚炸弹。
联邦最边远的开拓星系内,军方887584号基地周边无数宪章信号节点重新启动,浩浩荡荡外界却毫不知情的审查就此开始。
……
……
首都特区街畔的树丫间还覆着薄雪,并没有初春的气息,却隐隐能够看到几株梅树开始倔犟地探出点点花苞。
咖啡馆里正在播放即时新闻,新闻的内容是新一届联邦临时政府宣布通缉前联邦战斗英雄,如今的帝国皇子许乐。
直到这一刻,民众才知道那个人回到了联邦,他们对这件事情做出了激动兴奋或者愤怒不耻的反应,但无论如何这个新闻确实太过震撼,甚至连乞丐都忍不住靠在咖啡馆窗外观看。
那个乞丐穿着破烂的风衣,戴着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拣来的帽子,一只脚套着只裂口的旧式军靴,另一只脚赤裸踩在薄雪间,看上去确实无比可怜悲惨。
看完了即时新闻,乞丐压低帽檐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发现脚边有不知道哪位路人扔的十块钱钞票,他赶紧蹲下拣了起来,然后冲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一包火柴。
滋的一声火柴点燃烟卷,他靠着墙壁,美滋滋地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辛辣的烟雾从鼻腔里喷出,声音沙哑说道:“老东西,回来路上你教我的那句古谚语是怎么说来着?忘义每多读书人?看来这届临时政府尤其是那位锡安先生,真读了不少书。”
乞丐自然就是许乐。
刚刚拯救了联邦甚至可以说拯救了世界,正如在冰冷机甲座舱里说的那样,石头如他也不禁有些自我陶醉和强烈的精神满足,然而回到s1地面后却发现自己再次变成联邦政府的头号通缉犯,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免觉得有些悻悻然。
经历了烈阳号战舰生死突破,又像辩手般说服联邦中央电脑承认自己老东西身份,重新建立主动联系的他,只要愿意左眼一眨便能看到另一个由线与光点构成的世界。
联邦与帝国两个故乡,真气与无处不在的宪章光辉,人类向身体内部和向外部宇宙探索两个层面的结合,造就了现在的他,这样的他自然不用再担心被联邦政府逼入绝境。
“老家伙,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做废铁,这名字不错吧?很像一杯香醇可口历史悠久的臭咖啡。”
这句话自然不是许乐说的,而是脑海中的菲利浦说的,他得意洋洋说道:“废铁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到时候我和乐子配合一下,先把这个临时政府掀翻了去。”
老东西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没有对废铁这个名字做任何反对,因为他根本不想就此进行无谓的辩论,平静说道:“那是我的身体。”
许乐行走在首都安静的街巷间,望着远处台球室外洋溢着欢乐笑容的青年男女们,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一直不肯承认?”
“任何苏醒都要一个过程,至于苏醒之后不承认是因为我有种畏惧感,我发现和你接触越多,越有可能像他那样变成你的工具。”
老东西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这对人类社会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你毕竟是帝国人,我要服从于宪章规则,我要服务于联邦,我有我的责任,只是你既然能证明曾经存在,那我也无法否认。”
菲利浦咒骂道:“小爷我才不是工具!”
许乐感慨说道:“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老东西,你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很男人。”
菲利浦恼火说道:“难道我就不够男人?”
许乐笑着说道:“你如果少用老娘来称呼自己,那就比较男人。”
耳中不停传来菲利浦咶噪的声音,他早已经习惯这两个机械生命的相处方式,菲利浦往往要说十句话,老东西才会淡淡应上一句,然而那一句的杀伤力往往强大的可怕。
因为类似于精神分裂的程序及权限冲突,诞生了两个全新的机械生命,许乐思考道,难道这就是老东西他们以后繁衍方式?这未免也太太神奇了些,他们会不会变成一家人然后相亲相爱?
菲利浦快速回答道:“呸,想都不用想,虽然我们没有性别,但这也要算同性恋,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我歧视一坨废铁!”
老东西淡淡说出他最擅长的大杀伤一句话:“如果用人类社会家庭关系来比拟,你的设想意味着我们会乱伦,或者**。”
……
……
“烈阳号战舰在刚才被太阳吞噬。”老东西平静提示。
许乐闻言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冬雪早止,铅云散尽,天空一片湛蓝,那颗太阳温和散发着光与热。
想成为太阳的男人最终死在了太阳里,而太阳本身却没有任何变化,冬雪去了会有春雨,铅云散了会有蓝天,无论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为什么几万年的制度建设还是会出问题?我一直有在想这个问题,我不觉得是人类思维模式先天有问题,也不认为是本能里的欲望和野心导致问题发生,而真有可能是因为你。”
他望着碧蓝天空,喃喃低声说道:“五人小组在白纸上画图,虽然没有什么历史负担,但也等于是在沙上建塔,细节方面肯定有问题,而你又不允许人类改变最核心的问题,问题就大了。”
老东西沉默不语。
“我以前听一个人说过一段话,那段话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那个人问我联邦现在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坏的年代,他的回答是……”
“都不是。最悲哀的是你往历史源头望去,你会发现所有的时代都是一模一样的时代,没有进步没有发展,只是一个所有人挤一起艰难呼吸的泥沼,而一代一代拥有智慧和创造力的人们,就在这片大泥沼中逐渐沉没,然后死亡。”
这是当年他在官邸内第一次知道帕布尔总统真实面孔后,总统先生对他说的一段话。
“李在道是一个不惜手段彻底毁灭旧世界,建立新世界,在虚墟里希企建立大楼的疯狂者,那帕布尔先生和三一协会的那些天才们呢?他们的手段是错的,他们的想法错了吗?
老东西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是人类自身需要思考的问题,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去代替你们思考,你的结论是什么?”
许乐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决,我大概会留在联邦看看帝国那边怎么样,然后再回帝国看看这边怎么样。”
菲利浦嘲笑道:“算了吧,你这辈子都没能力变成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顶多变成一个三流哲学家。”
许乐笑了笑,说道:“这话倒也对。”
然后他看见邹郁正从街角向自己走来,头上插着一朵大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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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客还有最后一章就结束,不知道有多长,且写着吧,今天肯定写出来,邹郁戴的大红花是表扬我,今天什么都不要,就是求表扬,深夜里再会,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