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叹息一声,本来她娘就是这软弱好欺的性子,没辙。于是美娘道:“您为我这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想一想,没爹的孩子会被人欺负得多惨?娘您就跟他去吧,谅他也不敢亏待你,否则我扒了他的皮!”
霍青城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我会对你好的!”
“哎,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真是没脸见你们。”俞如眉羞愧极了,又问:“美娘你呢?跟不跟我们一起?”
“当然一起了,正好那混蛋没在府里,我回去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很快就动身。”
霍青城不屑道:“收拾个什么,你跟爹回去,爹给你买更好的!”
“不收拾了我心里不踏实。要不你带我娘先走,在码头给我留条船便是,我过几天跟你们会合。”
美娘眯起勾魂眼,思忖她若不把那群人收拾一顿,心里堵得慌!
转眼就是小年夜了,这可能是侯府有史以来最冷清的一个节日,谢灵玉出家了,商怜薇嫁人了,谢安平没在京城,谢秀回外祖家探亲,偌大侯府就只有谢琼谢敏还有美娘,以及从鸿胪寺专门回来过节的骆安青。谢灵玉出了那档子事,侯府与鸿胪寺卿的关系交恶,骆安青已经在考虑调入其他部府做事。而他的父亲骆老爷,自从年初就去了渝州查粮,听说那里有些问题,所以大半年也不曾回京,这让骆安青有些隐隐不安。
长街上烟花爆竹嘭嘭作响,倒更衬得侯府花厅冷清寂寥。银烛高烧婢女侍香,仅剩的四个主子围坐在可容十数人就坐的宽敞圆桌旁边,等待丫鬟布菜,等到满桌菜色上齐,谢琼开口:“用吧。”
“慢着。”美娘忽然开口,含笑望向谢琼,“今天过节,妾身还特意多准备了两道菜。香槐。”
香槐托着一个圆盘入内,上面盖着银盖子。美娘等香槐把盘子放在骆安青的面前,在揭开的那一瞬笑道:“这道‘年年有余’是专程为骆少爷准备的,您多吃一点。”
盖子揭开骆安青脸色猛变,竟然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一条尺长的死鱼躺在盘子中央,通体黝黑青面獠牙,鱼眼死白好像在狠狠瞪着他。
谢琼谢敏惊讶地看着美娘,美娘无视他们诧异的目光,而是拾起筷子戳上鱼身,叉起来走到骆安青面前:“骆少爷自己喂的鱼儿,怎么舍不得吃吗?还是您觉得自己吃独食不对,应该一家人共享之?”
骆安青别过脸去,故作冷静:“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美娘笑笑,回头把鱼甩到谢琼面前:“二姑妈,那您知道吗?”
谢琼目光锋利而寒冷,很沉得住气:“这里是侯府,容不得你放肆。”
“容不下我放肆,难道就容得下你们放肆?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美娘勾勾唇,一转身就坐了下来,翘起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表情,“我让人往水榭的池子里洒了石灰,煮好一锅热鱼汤,现在你们去还能捞上两条。养了这么久的鱼儿,不多吃一点划不来呢,特别是骆少爷您,不吃的话——对不起你心心念念的月莲。”
骆安青一惊:“月莲!月莲在哪里?!”
美娘朝死鱼努努嘴:“在那儿。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的月莲早就葬身鱼腹成为吃人的妖怪了,亏你还每天亲手喂它们,也对,喂它们就等于是喂月莲,您真是个痴情种子。”
骆安青腹内翻腾,恶心的酸水阵阵上涌,他捂着嘴不肯相信:“你胡说!月莲怎么会、怎么会……她是被安平……。”
“被侯爷霸占了然后杀人灭口吗?”美娘嗤笑,“你太不了解他了,若是被他看上,不管是不是兄弟的女人,要抢直接便抢了,犯得着偷偷摸摸占了便宜还怕你发现?你跟他从小玩到大应该最清楚,天底下只有他不想要的东西,没有他不敢抢的东西。所以这件事你最好去问问你的好娘亲,她老人家一清二楚!”
骆安青坚信凶手是谢安平:“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打伤了月莲的家人?他分明就是恼羞成怒!”
“你真好骗。”美娘扬眉反问,“如果侯爷不这样撵走他们,你以为他们还有机会活命吗?恐怕早就和月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您说对不对二姑妈?”
谢琼脸色微变,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疯妇塞住嘴给我拖下去!”
“你敢!”美娘一下站起来,“你动我一下试试!你以为爷不知道小时候是谁算计他?他不过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罢了!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新仇旧账一起算,把你们都挫骨扬灰都算轻的!黄莺,把药端进来!”
黄莺端着药汤还有药渣进来,美娘拿起泼了谢琼一身:“你的毒药你自己喝个够吧!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出侯府,不然侯爷回来喊审问张御医,你以为他那把老骨头扛得住几道酷刑?我给你一条活路,有多远、滚多远。”
褐色的药汁顺着谢琼发鬓滴滴淌下,她浑身都在打颤,也不知是气还是惧。而骆安青则一直失魂落魄地盯着那条鱼,眼睛空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谢敏害怕地站起来,磕磕巴巴道:“美、美娘,我没有害过你……。”
美娘抖抖袖子跨出门槛,对谢敏依然冷淡:“你是没有明目张胆地害过我,但你也不想我过得好。不过无所谓,我不计较了,只要你以后老实本分,侯爷不介意替你养老送终的。”
站在寒风凛冽的门口,美娘深深呼吸了一口迎面扑来的冰雪气息,觉得已经隐约有了春天的暖意。
黄莺偷偷凑上来:“姑娘,樱桃已经出府了,咱们多久……。”
“就在今晚,我会想法子把香槐支走。”
小年夜的那晚,侯府起了一场大火,幸好火势未及蔓延便被扑灭,独独烧毁了一座小院子。事后下人清理火场,发现了两具焦尸,而美娘与黄莺却怎么也寻不着了。从身形还有未被烧毁的衣着残余来看,众人认定被烧死的便是俩人,于是急忙写信差人送去给谢安平。
除夕傍晚谢安平风尘仆仆地赶回侯府,只见到府门高悬白色灯笼,走入之后缟素灵堂跃入眼帘,中央停着一具棺木,后面有一个大大的“奠”字。
谢安平喉头涌出一口腥甜,他咬紧牙含在口中,跌跌撞撞走上去想推开棺木,看一眼美娘。
“侯爷!”香槐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姨娘不会希望您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言毕,她把一个包袱递给谢安平,露出里面白绒绒的皮毛。
“奴婢在院子外面捡到的,自从您走了,姨娘每晚睡觉都抱着它。也许当时她把这个东西扔出来,是想留给您做个念想……侯爷,请节哀。”
打开包袱,是被缝补好的小皮袄。谢安平紧紧把袄子拥入怀中,埋头下去深深嗅着美娘残余的香味,口中腥甜一点点渗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