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胤到湖边摘了一只新熟的莲蓬,剥出圆润清香的莲子递过去,苏清媛平静地接过,吃在嘴中满口清甜,望向不远处的莲心亭,笑道,“这里的莲子和当年一样甜,以前这里一到夏天就有好多鸟儿栖息,不知道亭子里那个鸟巢如今还有鸟儿栖息吗?”
燕胤手不自觉地在颤抖,童年之时,每到夏季母亲就会带他到这里采莲子为父王煮莲子羹,但每次采到的莲子总会被他吃去大半。
那亭子里有个燕子窝,他经常爬去偷小燕子回去养,被母亲教训过多次。
过了莲湖,苏清媛被送上马车押往望川楼,马车出了望川楼,她下马车脚步虚浮险些掉下来,燕胤站得最近扶住了她。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救我,去拿莲心亭的东西,离开这里,杀了他们,拿回你的大燕江山!”
她不愿他的儿子走那样艰难的路,但她今日的死便足以告诉她,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子,所以,要想活,只有斗,只有争。
只有站到那最高处,掌握别人的命运生死,才不会被人摆布生死。
燕胤紧紧抓着她的手,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语不发。
苏清媛不想惹人怀疑,自己抽出了手,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刑台,走向那死神降临的地方,骤起的大风吹起女子轻盈的衣袍,宛若快要随风羽化的仙影。
燕胤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一步一步走远,袍袖内的手紧攥成拳,青筋分明。
母亲,对不起。
孩儿让你被幽禁十一年,却最终也无法将你带出这里,那些为我牺牲和等待的人,那些生死交付于我的人,没有他们,我活不到现在。
“宁王,时辰快到了,请上监斩台吧。”禁卫统领提醒道。
燕胤转身,缓步走向高高的刑台,远远地望着站在刑台之上的母亲,苏清媛亦望着他的方向……
无声之间,生死决别。
最终,更鼓声响,每一声敲在心上,声声震颤。
禁卫统领出声,“宁王,时辰到了。”
燕胤怔怔地坐在那里,怎么也抬不起那只手去拿那下令的令牌,他想这一刻的相见,再久一点,再长一点……
更鼓声停,禁卫统卫着急地提醒,“宁王,该行刑了。”
燕胤缓缓伸出僵硬的手,拿起那行刑令,却紧紧抓在手里,怎么掷不出去。
苏清媛轻轻笑了笑,唇间缓缓溢出血迹,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不好了,钦犯咬舌自尽了。”刑台上的守卫高声回报道。
天际一阵闷雷响起,下起瓢泼大雨,似是在为这对mǔ_zǐ 的哀悼,也许是怜悯那可怜的孩子,让他可以在这雨中,可以为自己的母亲哭一场,而不被人看见泪水的痕迹。
望转楼不远的街角,楚荞的马车静静停中,她远远地望着刑台上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这一刻起,这个人对燕祈然父子已经恨意滔天,倾尽四海之水,也难洗尽。
半晌,禁卫带走了苏清媛的尸体,燕胤冒雨入宫复旨,出宫回府。
黄昏,雨停。
单喜到冷宫传旨,缇贵妃冒犯天威,念在服侍陛下多年,回寝宫禁足一月。
凤缇萦从冷宫里走出,天际有彩虹隐现,夕阳暖暖地照在富丽堂皇的大燕皇宫,照在她的身上,却怎么也照不暖他们悲凉的命运和那坠入冰冷黑暗的心。
她从这里活着出来了。
也就表示,摘星台的那个人,死了。
三日后,苏清媛被单喜秘密安葬在了苏家墓园,燕皇微服出宫亲自看着下得葬,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被暗中跟随的楚荞等人尽收眼底。
沁儿看着拄着拐杖看着苏清媛下葬的燕皇,不由皱了皱眉,“把人囚禁十一年又杀了,现在又来送什么葬,既然知道心有愧疚,不杀不就好了。”
楚荞淡然一笑,只是道,“沁儿,这世上许多事并不可能事事顺心而为,有时候大势所驱,就算再不愿意,也要放弃一些不想放弃的,杀掉不想杀掉的人。”
沁儿侧头望了望她,实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嘀咕道,“老皇帝干嘛要来送亲自送葬,跟死了自己媳妇儿似的。”
玉溪摇头失笑,低声说道,“陛下和前太子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相识多年,总归是有情份在的。”
“不是说他喜欢的是恭仁皇后吗,怎么又是跟这个太子妃青梅竹马,还娶了凤家大小姐和那么多的妃子,皇帝都这样吗?怎么我父王就只娶我一母后一个人?他怎么不多娶几个?”沁儿在边上咕哝道。
玉溪远远望着已有些荒芜的苏家墓园,不由叹道,“当年太子妃是许给了燕皇的,是晁太后作主将她嫁给了当时的太子,陛下那时还只是个皇子,一气之下在太子大婚之日离京,之后才遇上卫国的公主,若是没有当年的宫变,如今太子妃和苏家亦是满门荣耀。可只惜世事多变……”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意,“天子之家,从来都是最尊贵,也最黑暗无情的门庭。”
也许,从一出生,就已注定了他们森冷的命运。
晁太后一念之私,改变了多少人的一生,又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若然没有那一场宫变,也许燕胤已经是当今的太子,而萦萦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凤宁澜不会流落他国……
而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个人。
过了许久,看到燕皇一行人自墓园离开,楚荞淡声道,“沁儿,你到外边看着点,我过去看一看就走。”
她知道当时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是那样的决定,对于他们这对mǔ_zǐ ,却是无比残忍的。
“谢谢你的成全。”楚荞立在新坟前,轻语道。
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尽,而是由宁王下令下斩首,只怕他这一生心中都要背负着弑杀生母的罪孽,而她就会是造成这罪孽的凶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