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团蜜浆虫掉了下来,满山滚动。这时,清流早已流遍我全身经脉,一条条经脉变得透明轻灵,仿佛化作无数条触手,向四周延伸。我宛若新生的婴儿,体内灵气洋溢,站在无顶山上,经脉吞吐天地精华。如同混沌初开,以最原始的状态和天地贯穿一体,不分彼此,不分内外。
从这一刻起,我正式踏入了“道”的大循环。
雪人的小黑眼里透出复杂的神色:“吸食灵犀脉,能令全身经脉换化成天地灵脉,自动吸收精华之气,从而进入天人感应的境界。一招一式,不仅仅局限于法术的威力,还暗含天地气势。有此机遇,最多三个月,你就能再次飞升了。你的运气比老夫好太多了,唉,命啊,人力果真无法逆天吗?”
“悲喜老伯啊,有时埋头蛮干是不行的,要讲究时机。不过悲喜老伯你身残志坚,能返回魔刹天也说不定。”我看他十分郁闷,随口安慰了几句。飞升的时间所剩不多了,我想了想,抓紧套问:“你说你飞升时,经脉断裂,又如何打得过强悍的雪精?拔出那根石棒?你一定有什么秘法吧?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不如把秘法说来听听,让我替你发扬光大。”
雪人干笑一声:“秘法?哪来什么秘法?在北境,无论人、妖,都极力追求法术妖力,而忽视了肉体的本原力量。孰不知飞升时,往往只能凭借单纯的肉体对抗守护者。一旦不用妖术法术,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于是老夫另僻蹊径,花了一千多年的时间苦修肉身力量,终有所成。不然,老夫怎敢冒冒失失地自断经脉,飞升****天?”
我心中骇然,单凭肉身击败强大的守护者,悲喜老妖还真不是盖的。
“肉身力量的诀窍,其实很简单,只要迈入天人感应境界,便可修炼而成。”仿佛知道分别在际,雪人飞快说道:“天地万物,不论死的活的,身上都存在最薄弱的一环,只要击中这个最弱点,以肌肉的爆发力加以振荡扩大即可。其中要诀是——用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的修炼方式,达到肌肉群的完美操控,令每一块肌肉都成为流动的力量。”
我默念他的话,牢牢记住,虽然还不太明白,但以后有的是时间琢磨。当下得陇望蜀,贪心地道:“还有你那个很野蛮血腥的悲喜换身妖法,也一并说了吧。”
“小朋友,贪多嚼不烂。”
“技多不压身嘛。”
雪人略一沉吟,哼道:“魔刹天明镜山悲喜洞府的后门口,有一棵菩提树,树下深挖三丈,即得《悲喜换身秘笈》。小朋友,你答应我的事呢?”
我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做到。”可怜的雪人悲喜,你都没说让我答应什么,我的保证还不是一句空话?不过看在相识一场,替你尽量骚扰一下那个假货吧。
雪人长叹一声,沉默了一会,道:“在你离开前,叫我一声悲喜和尚吧。”闭上眼,默默地道:“名字,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我无言,雪花纷飞,洒落光秃秃的无顶山。灵犀脉消失后,涧水也从此断流。不用多久,连另一边的山涧也会干涸。将来的某一天,谁还能证明这条曾经寒冽奔腾的涧水,这银光闪闪,万千窜动的冷香鱼,这金黄如蜜的蜜浆虫?
这些消失的东西,时间久了,会被遗忘。也会有一天,我们消失,被遗忘,被当作不曾存在过。如果说,真的留下了一丝存在的痕迹——那或者,叫做“名字”。
然而,仅仅是名字么?传承了肉身力量的秘诀,传承了悲喜换身妖法,悲喜和尚便不能算是彻底消失吧。无论是人、妖,一草一木,不都在不断地传承么。
这是生命拒绝被遗忘的方式。
“我——不会叫你的名字。”我看着悲喜和尚,一字一顿:“因为我留下了你的存在。”
悲喜和尚蓦地一震,目光暴出闪闪异彩。漫天大雪里,他的样子有些模糊了。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啊!你的生活改变了!”我大叫,眼前骤然一黑,下一刻,我已回到了清虚天。四周月色朦胧,桑林苍碧,地上到处是一条条僵硬的蚕尸。
在桑林北角上,笼罩着一片凄迷的白雾。
我仍然被楚度牢牢抓在手里,没拿到什么逃跑的宝贝,只好继续阶下囚的倒霉角色。
月魂忽然问:“虽然得到灵犀脉,但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宝贝,失望吗?”
“不。”我沉吟片刻,露出一丝微笑:“当我在山涧掉头,逆流而上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楚度讶异地看了我一眼,洒然走出桑林,倏地,止步,目光遥视前方。
桑林外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迎面,一个大汉满脸虬髯,衣衫落拓,龙行虎步而来。
明朗的夜空,骤然乌云密布,腾腾翻滚。随着大汉前进的脚步,浓厚的云团几乎贴着林梢,低低掠来。我心头骇然,这个大汉的法力可谓惊世骇俗,竟然可以引动天象。
楚度面如止水,静静伫立。
“拓拔峰,清虚天第二名门破坏岛岛主,在这里久候多时了。”大汉朗声道,每踏一步,沉稳无比,仿佛落地生根,牢不可摧。
楚度双眼闪过一丝异彩,倏然信步向前,宛如行云流水,飘渺不定。随着他的步伐,半空的乌云越来越稀少,明澈的月光穿透云层,洒遍大地。
在距离十丈左右,双方同时停步,绝顶高手之间的微妙感应令人惊赞。
拓拔峰目光厉电般扫过我和楚度,又在瞬息隐没了逼人的光彩。他面容泛黄,眉淡目细,灰色的旧布衫还染了几许尘土,乍看实在平淡无奇。但细细一瞧,他肌肤光滑,隐隐流动着莹润的光泽,四肢健长舒展,仿佛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
“不用你楚度找上门,老子自己来了。”拓拔峰仰天长笑,身躯宛如一座巍巍大山,无形的气势透体而出,霎时压遍了整片桑林。
“有劳拓拔岛主前来相迎。”楚度丢下我,和拓拔峰的目光刹那交击,久久纠缠。如果说后者是高山仰止的雄壮气势,楚度就是海潮般连绵不断的气势。“哗啦啦”,一棵棵桑树被拓拔峰的威猛气势压弯了腰,又被楚度的气势向上卷起,硬生生地抬直。纷纷扬扬的桑叶刚刚飞洒下来,就被碾成粉末。
“精彩,高手对决,大家加油!”我倚坐在一棵桑树边,鼓掌嚷道:“我叫林飞,被楚度所掳,和他毫无关系,两不相帮。”心里暗喜,楚度和清虚天第二名门的掌教决战,老子大有机会开溜啊。
“若是你走出一步,必先杀你。”楚度漠然对我道,在双方气机牵制下,他依然能分神和我说话。
我没好气地嘟囔:“以小妖之心,度君子之腹。”随手摘下一串紫色的桑椹,塞进嘴里。
“楚度,够豪气!不带一个手下,硬闯清虚天,老子很佩服。”拓拔峰翘起大拇指赞道,强大的气势倏地消散,说收就收,控制自如。又对我道:“小兄弟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林飞么?嗯,长得是比我俊,难怪连甘仙子也爱陪着你了。”
“好说好说。”我嘻嘻一笑。
楚度淡淡地道:“拓拔岛主主动来此迎战,一样出乎楚某的意料。”潮水般的气势也消失无形。
拓拔峰摆出惊异的神色,连连摆手:“谁说老子现在要和你打?你送来的挑战帖上,可是清清楚楚写明了第一个挑战第十名门音煞派,难道你说话像放屁?”嘴角露出一丝顽劣的笑容。
我目瞪口呆,拓拔峰出场时风采奇伟,气势压人,一看就是来和楚度生死决战的。谁料一下子来个大转弯,开口说不打了。
楚度也愣了一下:“拓拔岛主在开玩笑么?”
“他娘的,谁会拿小命开玩笑?”拓拔峰耸耸肩:“楚兄刚才也说了,有劳我前来相迎。所以只是接个风而已,没兴趣打打杀杀。楚兄你不会口是心非吧?”
我听得直翻白眼,这个拓拔峰满口粗话,还大耍无赖,避不交战,哪里像清虚天第二名门的堂堂掌教,分明是老子的同道中人嘛。
楚度哼道:“多谢拓拔兄的接风盛情。如岛主之愿,就按战书所写,明年一月······,”
“好了好了,楚兄不说我也背得出你这份挑战清虚天的战帖。”拓拔峰肆无忌惮地打断了楚度的话,竖起指头,一一说道:“九月初三,楚兄将登门挑战清虚天第十名门——音煞派。十月十九,挑战第九名门神通教。十月重阳,挑战第八名门步斗派。十一月立冬,挑战第七名门白云涧。十一月初三,挑战第六名门补天门。十一月初十,挑战第五名门璇玑宗。十二月大雪,挑战第四名门炉火峰,十二月冬至,挑战第三名门星谷。来年一月初十,就是我拓拔峰和你的生死一战。清虚天第一高手公子樱,将在一月的最后一天,于碧落赋静候楚兄大驾光临。”
我心道这些名门全是傻鸟,居然任凭楚度上门个个击破。要是我,早就联络大伙,来个暗杀下毒围剿之类的,杀不死他也累死他。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名门实在顾忌太多,第一是被虚名所累,楚度以一人之力挑战清虚天,可谓光明正大,这些名门自诩身价,也不好玩阴耍赖;第二有罗生天在侧虎视眈眈,欲收渔人之利。第三,十大名门一旦以多打少,会立刻引起魔刹天兵发清虚天,掀起蔓延全境的烽火大战。
楚度一笑:“清虚天十大名门,只有拓拔兄一人来此么?”
拓拔峰眼睛一瞪:“有我还不够吗?莫非你要我们清虚天大小几万个门派掌教都来对你评点围观?或是楚兄觉得我拓拔峰还不够看,要请公子樱一起来?好啊,那咱们叫上公子樱,找个没人的地方聚聚。”
我偷偷窃笑,拓拔峰辞锋凌厉,暗带威胁,若能惹急了楚度,一场血战势必难免。此时此刻,我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让这两个绝顶高手鹬蚌相争,老子渔翁开溜。
楚度微微一哂:“久闻拓拔兄豪爽不羁,机变多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你试图激起楚某怒火,向你发难,从而落下我不守信的罪名。即可打乱我早已安排好的挑战表,使各大名门化主动为被动,又可动摇楚某心境。可惜,拓拔兄白费功夫了。”
拓拔峰嘻嘻一笑:“既然被你识破用意,也算不上什么多智了。”坦荡承认,不做一句狡辩。
“告辞。”楚度抓起我,举步前行。拓拔峰随即跟上,嘴里道:“楚兄初来清虚天,人生地不熟,我就勉为其难,当个向导吧。”
楚度蹙眉:“不敢有劳。”施展缩地成寸,一步踏出十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