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静园的荷花湖中举行,今夜月色正浓,平添了几分雅趣。
当褚劲风出现时,端坐在亭内的平遥公主眼睛顿时一亮,那双大眼便是再也移不开了,只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高大男子,头束金丝笼冠用一根羊脂玉发簪固定,将满头银发显得愈加闪亮。身着一身淡烟色镶如意玄纹的云袖长袍,腰身束着宽大的腰带,勾勒出愈加健美的身形。
平遥微微吐了口气,平息着心内的悸动,这才微微移眼望向了他的身边的女子。
到底是青春正浓,朝气逼人的年纪,不需要太多的金银胭脂去修饰,便在能显现出让人嫉妒的好颜色……只是这女子却并没有如同白日上书院那般,梳着平头髻,而是将头发高高挽起,梳着别致的随云髻,身上穿着的则是长长拖尾的蜀绣滚边月白波纹裙。在这月色下,更是显得皮肤莹白丝毫不见毛孔。
也只不过换了身衣服而已,白日里的稚儿模样浑然不见,完全是一副让男人沉醉的闭月羞花之容……就连那已有婚约在身的四少看得都有些发痴了。
许是裙摆太长有些绊脚的缘故,那位小表妹在经过水榭时一个趔趄,走在她身后的司马大人竟然是毫不避嫌,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虽然面无表情,可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异常柔和。
平遥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裙摆,只觉得心都是痛的。她虽然早先听闻褚劲风已经娶妻,可是那女人却是个摔傻了的痴儿,据说言语都是说不清的。她虽然不知褚劲风为什么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可是心内却是死灰复燃。
就算再美貌的女子,只有那空洞的外壳又有什么用呢?司马就算再沉默寡言也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女子随侍左右。于是她这才央了母后恩准自己与太子一起微服前来北地。
母后虽然也是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她一番,到底还是恩准了。褚家在大楚的势力不容小觑。更何况他还跟赵氏皇家过从甚密。若是能用联姻的方式将褚劲风笼络到白家一方,那么这整个大楚的政治格局都会为之一变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太后与母后才会纵容着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痴缠着这位大楚的鬼见愁。
一个商户出身的痴女罢了,自然没有资格与她列为平妻,但是她也会宽容大度地接纳着她,将来的驸马府够大,足以容得下一个失了宠爱的疯傻女人……
可是如今虽然没有看到那传说中的痴女,却先看到了司马大人与寄住在他府上的表妹举止暧昧……印象里从来对任何女子都不假以颜色的冰冷男子是因为破了色戒,而变得来而不拒了吗?
此时凉亭里除了太子赵寅堂和平遥公主外,还有那长随侯家的两兄妹。如今白家在朝堂上势力嚣张,若是被白国舅知道太子私自与褚劲风见面反而不好,所以还不如将这与白家关系密切的二兄妹请来共饮避嫌。
那袁蓉袁蓉打扮的也甚是娇艳,可是一看到李若愚便脸色骤变,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
李若愚可没忘记这小娘皮欺负了自己异姓姐妹的那一门官司,规规矩矩按着褚劲风的吩咐依次向太子与公主鞠礼后,便展开手里的象牙折骨香扇遮挡着脸儿,趁着褚劲风与太子公主还有那四少寒暄的功夫,冲着袁蓉翻着眼儿,吐着舌,将细纱云袖里的一只小手握成了拳头,朝着袁蓉很有力的一挥,挑衅的意味十足。
袁蓉乃是侯门的大家千金,虽然为人稍显刻薄了些,可是生平从来没有与人太激烈地起过正面冲突。毕竟若是哪个得罪了她,只需身姿优雅地命丫鬟上去掌嘴便是。再说除了那些不知进退出身卑微的下人外,大宅门里出来的女子又何须剧烈的当面争执,口出无状?
是以当李若愚突然背转众人,以小扇遮脸突然朝着她做鬼脸时,袁蓉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疯野丫头?还有没有半点的家教?
白日里被墨汁泼身的恶气还没有消散,如今被她这么不婉转地当面挑衅,袁蓉竟是气得血往上涌,猛地一指李若愚猛然喊道:“你……你想怎样?”
这一声嘶力竭地断喝,简直能惊落月中嫦娥。亭中的众人皆是诧异地望向了袁蓉。
而此时娇弱的小表妹恰好放下了小扇,圆瞪着一双大眼,懵懂无知里透着几许的害怕。
四少觉得妹妹失仪了,连忙圆场道:“蓉儿,不要再怪罪若雨小姐了,你不也是听到司马大人方才说的了,今日白天回去,罚她在香堂里跪了一个时辰呢!她也是小孩子心性一时顽皮罢了……”
太子也是微微扫了袁蓉一眼,让她的脸腾得红了起来。
只有褚劲风不露痕迹地瞪了李若愚一眼。这种把戏,他可真是太熟了,当初归宁时,在李府里,他那个肉滚滚的小舅子没少背着李夫人冲他做鬼脸,自己玩得咯咯之乐。方才他虽然与太子寒暄,可是眼角余光可是一直找扫着他那亲亲的表妹。
看来表妹又是新学了一门傍身的技艺!
袁蓉心知这等场合不容她放肆,当下便忍着气儿道:“既然司马大人已经正了家规,我自然不会再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于是众人分席落座后,侍女们将佳肴纷纷端上桌席。此时凉亭水榭上乐声阵阵,弹奏的是京城里新近流行的曲子,配合着夏日月夜竟是生出些许人间仙境之感。
平遥一直不露声色地打量坐在一边的那位乡野小表妹。按理说在座的诸位,要数这位寄养在别人家的表妹的出身最低。今日宴席上的许多菜肴都是公主从宫内带来的御厨所制。单是那一味坛腌羊蝎子的吃法就繁复得很,就连久居京城的袁蓉都因为吃法不得当,让骨头的髓汁儿流了出来,有几点滴落在桌子上,窘迫得袁蓉赶紧放下不敢再食用。
后来袁蓉还是看到了平遥优雅地用一旁盐水泡好晒干的芦苇杆深入用刀背砸开的骨头内shǔn xī ,这才恍然大悟,依样去做。
可是那位小表妹,竟然颇有些清高的姿态,小小年纪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淡定得很,只是举着筷子优雅的浅尝了几口,便食之无味地将筷子放在了白玉筷枕上,仿佛是生平已经尝遍了美食,就连宫中的秘制也不能让她倾心。
而且看她饮茶时的举手投足,分明是按着宫中的礼制教导的,可又似乎有隐隐的不同,竟然手腕翻转间都别有一番优雅的风情……
此时清高优雅的表妹内心是如丧考妣的。
当她坐下,看着满桌子形色兼备、从来没见过的珍馐美味时,内心的沮丧无以复加,临出门前吃的栗子糕太多,现在满嘴都是甜腻的味道,隐隐有些反胃,眼看这满桌子的美食都吃不下了,她第一次深深感到俗世中隐隐无法操控的命运捉弄和忧伤!
至于让平遥公主暗暗羡慕不已的举止做派,实在是箐胥书院和万州春楼的完美结合。
那楚婉娘的言谈举止无不是为了吸引男子,就连喝一杯茶时,那腰肢身段乃至翘起的手指都是带戏的,举止间的媚态岂是良家学得来的?而周夫子的教导则是带有宫廷大气的中规中矩。
小傻子博采众家之长,一不小心便落落大方地倾倒了大楚公主。
就连太子也是觉得这位表妹品味脱俗,在谈笑寒暄间,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若雨小姐是在哪儿买的熏香,我这次与妹妹出门,不可空手归去,总要为父母妻女买些手信以表心意啊!这香的味道不浓,倒是适合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
李若愚觉得这位哥哥说话客气,很讨人喜欢,便笑着回道:“这香不是买的,是我书院的一位夫子调配的,你若喜欢,我将一整盒送你可好?”
太子闻言,温吞地一笑:“那便谢谢若雨小姐肯割爱给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