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坐在一辆大车上面,正在从热河前往辽宁的路上。一路上走来,田野里满是罂粟花在风中摇摆的景象。自从民元以来,现任的热河都统就是那位曾经在唐绍仪内阁担任过财政总长的熊凤凰,他办理大借款始终进度缓慢,被袁世凯一怒之下发配到热河,财政改由梁燕荪办理。他在热河大开烟禁,种植鸦片,倒也宦囊饱满。不过这热河就多了一道满山万紫千红的风景线了。
赶车的汉子看陈思坐在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陈爷,路上倒还顺利。这地方土匪多是出名的,但托您的福,竟一切平安!看情形,明天就能到北票,上了火车您准能按时到大连!到肃王爷那里,还请您多多美言几句。”
陈思听到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在那里拍他的马屁,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和白斯文在北京参与重组宗社党,前段日子又到热河来活动。明里是说热河连接满蒙,需要早做安排。其实都在为安蒙军服务,主要工作就是联络那里的满蒙王公,不要响应乌泰的jūn_duì 。
他说得振振有词的:“咱们喀喇沁王第一次准备在内蒙起兵的时候,乌泰那个杂种怕咱们东蒙古势力强了,居然勾结吴俊升的骑兵部队在砂堡袭击了咱们和日本联合运来的武器!死了五十多弟兄,还有十三个日本朋友!(民元六月一日砂堡事件,蒙古喀喇沁王在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和正金银行十五万日元的贷款支持下,从关东军购买了四十七辆马车的军械,沿辽河北岸运回蒙古,计划起兵。吴俊升的骑兵部队和一部分蒙古骑手配合,在内蒙古砂堡进行了袭击,粉碎了这所谓第一次满蒙独立运动的阴谋。)害得老王爷起兵不成,现在一蹶不振。乌泰那杂种就是俄国人下的狼崽子!我们满蒙独立运动不能指望库伦那帮家伙,他们要是得了势,我们就不仅要亡国了,而且还要丧家!满蒙独立运动,咱们还是坚决的要和日本朋友合作,自己来搞!”
他在热河一带大肆活动,又给各家窘迫的蒙古王公分送钱财,居然以一人之力,说服整个热河的蒙古王公们都安稳下来,保护了安蒙军进军的东翼。乌泰驻军车臣汗那么久,就是想联络热河的诸蒙古王公,壮大自己的势力。结果白白地耽误了时间,jūn_duì 也没什么增加,只能转头向乌兰察布去骚扰。
陈思正准备也跟着去乌兰察布盟的时候,没想到也许是他在热河的活动实在太卖力了。连关东军都知道了在满蒙交界处有这么一位热心满蒙独立事业,对日本极其有好感而且忠诚的旗人少年英雄。借用在关东州(大连)居住的肃亲王善耄的名义,写信请他到大连一叙。说关于满蒙现在局势,特别是对活动在外蒙的民国安蒙军事宜,将和他商议些事情。
陈思分析了一下当前局势,乌泰虽然进入乌兰察布盟活动,但是这个地方比热河对他的反感还要深。并且绥远也不比热河,除了张绍曾的部队,也有安蒙军部分部队留守。加上内蒙古各台吉的士兵配合,自己去那里活动的意义并不很大。而日本人却提到了安蒙军,难道他们又有什么举措?而且和肃亲王那里搭上线,对自己未来的活动也非常有好处。于是他就选择了东去大连,上路已经非止一日了。
长时间的秘密活动当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涯已经让陈思深深地厌倦了。他只希望这一切能早些结束,让他再回到和战友们一起训练、战斗、行军的日子里。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眼望南方:“师长,你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在北方秘密活动的人可并不只陈思一个人,白斯文这些天里也在北京城里奔忙,能利用上的关系都利用上了。北京城这些日子又在不断地过兵,从山东调过来的第二十师快一个旅的部队,北京城新编的第十师第一混成旅,总计两万多人的jūn_duì 在分批向京绥线以西输送,为了这支部队的行动,中央政府连原来支撑城内公务员发饷的崇文门关税都挤了出来,加上大笔的变卖保大一带的旗产,筹集到一批现款就打发一批jūn_duì 出发。根据他的情报,已经输送了四五千人过去。名目就是防止满蒙异动,巩固民国边防。陆军部部长段祺瑞几乎整天在部里的公事就是坐催这件事情。
这么多部队北上,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难道像杨度所说的,就是想对安蒙军不利吗?但是奔走了这么些天,往日保密工作做得是到处走风漏气的北洋军。这次连北上的部队也就知道他们的任务是沿着京绥线去填防,其他一概不知。白斯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秘密联系上了杨度。他对这个人,实在捉摸不透得很,而做情报工作的,最忌讳的就是这些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坐在后海的一处小茶馆里,在里间正握着茶碗在那里沉思。就见茶房老板掀开帘子进来,低声道:“白爷,那位先生已经到了。”白斯文哦了一声,朝他笑道:“请他从后门进来,关防紧一点!”
老板点头答应一声,神情有些紧张地出去了。过不多时,就见杨度一头撞了进来,还拿着手巾在擦着脸上的汗:“这天儿真***热!”他一个湖南人,说起京片子来也惟妙惟肖。
白斯文一笑:“皙子先生,喝点茶去去心火,雨前还是龙井?”杨度笑着坐了下来:“我看白老哥你才要去去心火,这么大热的天,把我找过来。有什么麻烦事情了?我可是忙得很哪。”
白斯文斜眼看着他,杨度一身熟罗长衫,光着头没戴帽子,坐在那里当真是气度倜傥。这些日子杨皙子忙着和共和党、进步党联络,布置安排大选的事情,真是好久都没有联络了。对这个湖南才子,现在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白斯文完全想不明白。。
杨度看白斯文正在打量他,扬起了一只手笑道:“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这些天在京城里跟没头苍蝇一样。连陆老总那边都不顾忌了……虽然陆老总对你是睁只眼闭只眼,你也别太过分不是?底下那些小便衣可不知道上面的心思。想打听为什么还调部队北上不是?担心你们司令那支宝贝安蒙军?”
白斯文被杨度说中心事,苦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皙子大哥,兄弟的确是为这个事情烦恼。谁知道大总统在打什么主意?就算不为咱们老板,安蒙军也是为国捍卫边疆的jūn_duì ,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怕你们大总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啊。”
杨度只是微笑着不说话,他和白斯文联络也是得到袁世凯认可的。除了要掌握北京这个新宗社党的动向,也想摸点雨辰那里的情况,得便在紧要关头再透露些假情报。但是自己真的要按老袁的算盘行事吗?安蒙军的事情他很清楚,杨士琦和他就这个事情筹划了好多天,应该是要对白斯文绝对保密的。不过他低头想了想,终于正色看着白斯文。
“白老哥,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安蒙军怎么样也是戍卫边疆的国家健儿。总统身边有群妄人,认为安蒙军是雨辰布置在京师肘腋之间的伏兵。现在雨辰在湖北咄咄逼人,北军上下,都认为要和你们老板迟早有一决……”
他停了下来,从茶壶里给自己到了一碗冷茶,低头喝了起来。白斯文看他故意卖关子,也只好一笑。杨度抬起头来,笑道:“这大热天的,还是喝点凉白开舒服啊……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就决定先把安蒙军解决。这些部队北上,马上就要正式发表组建一个西北边防军司令部,安蒙军将改编成为第十八师,如果不服从改编,就地缴械。服从改编,也就等于消化在北洋系统里面啦……话就这么多,转告给你们老板。最近事情太忙,就不要联络我了。大选之后,大家再叙!”
他说完就想抬腿走人,白斯文忙叫住了他:“皙子老兄,稍等!”他慢慢从一个小皮包里翻出一张支票,在桌上递给了杨度,微笑道,“皙子老兄近来辛苦,用度又大。这点小小不成敬意的文仪,还请一定要赏脸收下,不然兄弟就实在没脸再见你了。”杨度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张光复银行开出的两万五千元的支票。他一笑接过:“好,我就扰雨辰的了。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笑道:“白老哥,陆老总收了你多少钱的支票?”不等白斯文回答,他已经笑着出门去了。白斯文却坐在那里,对杨度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连自己通过雨辰身边卫队长冯玉祥的关系和陆建章联系上了都能知道。和他见一次面,就觉得自己什么东西都被他掌握了一样。
他低头坐在那里,脑海里翻腾的全是安蒙军的事情。就算自己把这个情报传递给司令,他人远在江北,又如何能有解救安蒙军的实力?司令交代了近期他们的工作以接应安蒙军为主。他们该怎样完成自己的任务?袁世凯准备强行改编安蒙军,难道就是对雨辰正式摊牌的先兆吗?大战发生,到底是在国会大选之前,还是之后?种种问题纷至沓来,一时理不出头绪。最后他终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无论如何,先把这个情报传递回去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