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父无母。”
“世上万物,皆有父母恩泽,你如何没有?”
她懊恼不答,两人一路走到禅院大殿,她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人脆生生地又问:“那姻缘呢?”
老和尚手里捻着一串檀木珠子,望着不远处的男子,优哉游哉:“非你所属,奈何强求,来日方长,得失都是天意。”
老和尚渐渐走远,她朝他做鬼脸,还以为是多深的道行,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
那时春景正盛,年少轻狂。
如今一语成谶,悔不当初。
禅房外响起了钟声,盏茶凉透,霍皙起身告辞。
她起身去开门栓,老和尚的声音又在身后悠悠响起。
“你走,是要与是非地断尘缘,你回,说明你与是非地尘缘未断,该来的,总会来。该放下的,也总要放下。”
霍皙回头,莞尔一笑,神情与当年顽劣少女甚是相似:“师父,当年您说我有些慧根,不如您留我在这山里,跟着一起修行吧。”
老和尚慈祥一笑,起身送她出门。
“进山门易,只因佛门始为俗人开。出山门易,只因佛渡尘世有缘人。”
老和尚抖落抖落身上的袈裟,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走远了:“你虽有慧根,却与我无缘,走吧走吧……”
…………
三月中旬,万物都有回暖迹象。
霍皙从禅院出来,风一吹,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已经初春,她仍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又厚又密的长发有几缕被吹起来刮在脸上,太阳西斜,她单薄的影子被深金色光芒拉的老长,衬得人越发孤独。
她下了山,站在半山腰,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打火机,背对着风口,给自己点了支烟。
霍皙生的白,透亮的白,也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眶很深,眼睛也大,睫毛浓黑卷翘,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放空,睫毛微颤,盯着一个地方,好似蒙着一层雾气,等你想仔细看个究竟的时候,偏偏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又带着那么股孩子似的清澈。
她安静抽烟,歪着头,手里不自觉地转着打火机,打火机是深棕色的,有些年头了,算是老古董,有不少划痕,烟是上好的苏烟,别名叫软金砂,狠狠抽了一口,两片饱满的唇瓣含住烟嘴儿,浅白色烟雾又淡淡喷出来,带着她特有的漫不经心。
她想着老和尚对自己说的话,跺了跺发冷的手脚,去摸揣在裤兜里的手机。
拿出来一看,全是未接电话和信息。
她把抽了一半的烟弹进旁边垃圾桶,一边回电话一边下山,步子迈的很大,电话也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头是一道很爽脆悦耳的女声:“去哪儿了你?找了你一天。”
“上山,刚下来,手机放了静音。”
听筒里确实隐约有风声,陶蓓蓓开着车,干脆问道:“今天晚上给你接风,想吃什么?要不我先去接你,然后再定?”
“吃什么都行。”下山下的急了,霍皙有点喘,她嘴里呵出一团团白色冷气。“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去。”
“屁!”
陶蓓蓓说话习惯一点都没变,哒哒哒跟个机关枪似的。“三年没回来你知道北京变什么样儿了吗你!自己开车来,我怕你都没开进市区就已经跑丢了。”
“实在找不着我用导航,你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行吧,那就这么定了。”
刚要挂掉电话,陶蓓蓓在那头忽然又喊了她一声:“霍皙!”
“哎。”霍皙应了一声,赶紧又把电话贴回耳边:“怎么了?”
沉默了好长时间,听筒里才传来陶蓓蓓瓮声瓮气的动静:“我真想你。”
霍皙鼻子一酸。
妈的,丫可真煽情。
她又说:“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真的,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高兴。”
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酸,陶蓓蓓嘿嘿一笑,赶紧挂了电话。
霍皙攥着手机,原地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也加急脚步下了山。
今天这山上确实和往常不一样,有点太静了,静的都吓人。早上来的时候她以为是太早了,游客都没到,没想到走的时候停车场也只有自己一辆破吉普和一辆黑色轿车。
霍皙拉开车门,好奇心作祟,往那车上看了一眼。
轿车没挂牌儿,是一台很老的红旗,现在在街上已经看不到几辆了,车底下站着两个人,穿制式黑大衣,站姿笔直,耳朵里还塞着对讲耳机,时不时往四处张望,对方敏锐察觉到霍皙的眼神,回头扫了她一眼。
这个阵仗,包括那个看她的眼神和姿势,霍皙太熟悉了。
见霍皙目光长长定在这不动,对方警觉,朝这边走来,霍皙怂了,立刻缩回头一溜烟爬上车走了。
中途陶蓓蓓订好饭馆给她发了信息,选在城里老字号的鸿宾楼,还真是像她说的,几年时光,北京已经变得有点让人不认识了。
数不清的环路,悄然而起的摩天大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竖好的城市新地标,正逢晚上下班高峰期,霍皙驾着自己这辆略寒碜的车挤在红绿灯岗,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自己,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