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六年十一月中旬,朝廷正式任命张焕实领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封其为征西大元帅,全权负责处理河西、安西事务,原来的兵部尚书崔庆功则改为校检兵部尚书,另外,朝廷又忽然启用赋闲多年的张破天接任为门下侍郎。
在一连串的人事变化后,五万陇右军兵分两路,一路奔赴大散关,接替了凤翔军的防务,另一路则守斜谷,并分出五千人守子午谷,防止朱泚出奇兵袭击长安。
与此同时,朱泚的先头部队突袭大散关失败,退兵三十里等待主力增援,此时的朱泚终于听进了兄弟朱滔和谋士齐禄的再三苦劝,一改进攻姿态,开始进入防御阶段,并遣使入朝,申明自己并无反叛之意,‘不窥关中’。
张焕的大军在进入关中后,却也并不急于进攻,一方面引导汉中逃出的难民前往陇右安居,另一方面扩大粮库、积极备战,大军进攻姿态高举,却引而不发。
十二月初,汉中的局势渐渐平稳下来,而崔庆功欲进攻淮南的消息却又不胫而走,长安的目光又回首东顾,向东南方向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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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奔流,碧空如洗,一支三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在万里长江上航行,携带着巴山蜀水的气息奔向东南,这是一支将行军数千里前往江淮支援楚家的jūn_duì ,在数日前,楚行水特地绕道凤翔,请求张焕出兵支援淮南,虽然相隔千里,张焕依然慷慨应允,命三万陇右军从蜀南南平郡登船出发。
船队已航行了五日,这一日船队过经了夷陵,前边便是宜都城,江面顿时宽阔起来,天水相连,含着腥味的江风从背后刮来,将商船旗拍得‘啪啪!’直响。
在首船的船头,一身短衣打扮的蔺九寒眺望着远方,眼中的激动和凝重都同时流露无遗,今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男人三十而立,三十岁的蔺九寒在外已经闯荡了十五个年头,他曾负一把孤剑纵横淮河两岸,闯下了‘侠盗’的名头,又曾被绑缚法场,在死神的狞笑中侥幸脱身,但无论过去岁月如何辉煌,无论他的心智早已成熟,都无法和他此时的心境相比,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直到今天,三十而立之际,他才有一种不负今生的豪迈心胸,望着海天一色的浩荡大江,蔺九寒几乎要长声而啸。
‘此去江南,名为救楚,实为布棋,两淮事罢,君可领军驻长沙,监视两淮异动,为我陇右外应。。。。。。。’
张焕的嘱托此刻仿佛还在他脑海里回闪,走出一步全国性的远棋,这标志着都督的思路已经突破了一地一域的桎梏,开始心怀天下,而这副重担便交给了他蔺九寒,蔺九寒心潮澎湃,他忽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蔺将军。”一名士兵在眺望塔上高喊,“右前方有船拦阻。”
蔺九寒微微一怔,他随即走到右船弦探头下望,只见十几条小船一字排开,蔺九寒身负重任,他不敢大意,立刻吩咐左右,“叫弟兄们都进舱去。”
片刻,小船靠近了大船,它们一下子散开,俨如一群灵活的小鱼,在大船间来回穿梭,每只小船上约有十几名士兵,有的在大声叫喊停船,有的伸出长钩寻找下钩之处。
蔺九寒的副将陆胜望了半天,他忽然指着小船上一名中年军官回头对蔺九寒道:“将军,这是山南王家的jūn_duì ,前方便是宜都城,那里驻扎有三千jūn_duì ,那个瘦高个便是兵马使杨浩,我认识他。”
这次东征,张焕特地从jūn_duì 中挑选出三千荆楚籍的士兵随行,副将陆胜便是长沙郡人,他曾在山南军中服役,故一眼便认出了小船上的军官,他嘴一撇,不屑地冷笑道:“他们在这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敲诈勒索过往商船,估计是把我们当做了蜀中来的大肥羊吧!”
蔺九寒沉思了片刻,便对身后的船东道:“李东主,你出面去问一问,他们要多少买路钱?”
这次运兵船主要征集了岷江上七家大商号和长江上的三家商号的货船,其中从岷江最大的岷峨商行中就征集了近百艘千石大船,岷峨商行的李东主心疼船舶,便坚持随船东进,他常在长江上航行,深知过路费行情,便苦着脸道:“将军,这没有定数,象这种大规模的船队,他们要上船验货再定。”
蔺九寒脸一沉,对李东主道:“你去问问,让他们开个价。”
“我这就去。”李东主不敢再说,匆匆谈判去了。
“砰!”地一拳,刚上小船准备谈判的李东主话还没有说,便被兵马使杨浩一拳砸下江中,他怒骂道:“***居然敢讨价还价,老子的规矩你还不懂吗?”
几名船工慌忙跳入江中营救东主,十二月的大江寒冷刺骨,几名船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东主找到,并用一根绳子栓住他的腰,让大船上的人一点一点将已丢了半条命的李东主拉上去。
那兵马使杨浩依仗自己是jūn_duì ,比强盗还狠几分,他早就失去了耐心,大声吼道:“给老子靠岸,谁敢逃就沉了谁。”
大船上,副将陆胜连忙道:“将军,他们真的会凿船,还是靠岸吧!”
蔺九寒眼中露出了杀机,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不想活了,那就成全你了!”
“靠岸!”蔺九寒一声令下,延绵数里的三百艘大船缓缓向宜都城驳岸驶去。
岸上,五六百名久候的士兵见大船向岸边驶来,顿时欢呼起来,自从朱泚主政蜀中以来,原来繁忙的江道越来越冷清,这种数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更是两年没有见面了,就象吃糠咽菜的人突然看见了大鱼大肉摆上,怎么能让他们不欣喜若狂。
但谁也想不到,向他们驶来的不是什么大鱼大肉,而是死神。
命令已经传下去,士兵们换上了盔甲,刀已出鞘、箭已上弦,在每艘船的船舷边,伏身藏着无数的弓弩手,他们摒着呼吸,等待着队正的命令。
事实上,这种大船在宜都城的驳岸一次最多只能停下十几艘,岸上性急的士兵们已经纷纷跑到驳岸上招手叫喊,他们已经急不可耐,要上船‘例行检查’,眼看着十几艘大船靠岸而来,不足五十步,船帆已经落下,士兵们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可意外却在这时发生了,大船忽然齐刷刷地掉头,与驳岸平行而驶,十几艘大船连成一线,仿佛一座高大的城墙。
兵马使杨浩勃然大怒,他刚要下令水鬼去凿船,却只见一面红旗在第一艘大船上冉冉升起,十几艘大船上爆发出一声大喊,船舷边上出现了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人人手持劲弩,一片凛冽的杀气迎面扑来,就在岸上士兵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之际,大船上箭如雨发,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岸上射来,驳岸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五六百名士兵被射倒一大半,余下之人无不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向回奔逃,兵马使杨浩见势不妙,翻身便要跳下河,却被一箭射中了后背,他狂叫一声,重重跌下江去。
大船的帆又重新升起,向大江深处驶去,岸上变得十分安静,数百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堆在岸边,偶然有未死者的呻吟声传出,血汇成了河,又流入江中,渲染出一片赤色。
就在船队远去后,从水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枯黄的手,吃力地攀住了驳岸边的青石,一个背上带箭的军官渐渐浮出了水面,他伏在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半晌,他望着已远去的船影忍不住喃喃自语,“他们难道是要去攻打襄阳吗?”
大船仿佛一行白鹭,已经远远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尽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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