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骑战马飞驰电掣般冲进了长安城,这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他们的奔狂就仿佛中原燃烧的战火,马蹄如雷,惊破了宁静喜庆的上元夜,朱雀大街上的民众纷纷向两边躲闪,待他们飞驰而过,却又议论纷纷。
中原战场戏剧性的逆转这几天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各种版本的细节在各个酒楼、茶馆中诞生,有的说是韦德庆和裴家争夺地盘而发生内讧,有的说是崔庆功收买韦德庆部下成功,也有的说是韦德庆手下分赃不匀而自相残杀,各种消息混为一谈,但不管怎么说,崔庆功的强势重来让每一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陈留屠城、开封屠城、许昌屠城,一个个血腥的消息弥漫在长安城内,不仅如此,那还是一支以人肉充军粮的jūn_duì ,就仿佛当年的安史之乱。
应该说局势相当严重,原本上元夜盛大的灯会也因中原战乱而取消了,在微妙的局势下,许多精明的商人开始去陇右和蜀中买地购房,一旦战火燃到长安,这两个地方的房价、地价必然暴涨。
今天是正月二十日,正好是休朝日,公卿大臣们大多在家休息,信使狂风般地驰进了宣义坊,停在裴俊的府门前,信使翻身下马,冲上台阶大喊道:“有最新战报要禀报相国!”门房不敢怠慢,赶紧领信使进府。
裴俊的书房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其中,裴佑、韦谔、李勉、卢杞加上主人裴俊,五人在进行紧急磋商,现在危机最严重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东都洛阳,有消息传来,崔庆功的一支斥候队已经出现在洛阳城外,再一个就是汝阳郡,那里有十万河东军,目前粮食断绝、消息断绝,连鸽信也没有,使得裴俊深为忧虑。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五人聚会,又是内阁会议前、相国党与太后党的一次磋商,是裴俊在与张焕谈判之前,两党先要达成一致的意见,所谓一致意见就是看能否在中原危机中寻找到政治解决方案的可能性,换而言之,就是要对崔庆功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
“各位,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把崔庆功的进攻势头缓下来,让他不要再涂炭生灵,所以我准备派人与其进行谈判,看看能否达成妥协,各位以为如何?”
裴俊的目光投向了李勉,等待他的答复,李勉当然明白裴俊的真实目的,他是想将自己的河东军先撤出来,然后再将这个烂摊子丢给太后或者张焕,或者三家共同分摊责任,而不是由他一家独立挑这个重担,可他又怕张焕反对和解,所以才让自己一派前来协商。
李勉没有立即答复,而是淡淡一笑道:“我们已经和崔庆功打交道多年,应该知道他是一个看重实际利益之人,没有一定的实质让步,他焉肯答应停战,不知相国准备给他多少钱粮,又准备给他什么官职?”
“钱粮我已经考虑过,先从江淮划一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贯税款给他,至于官职嘛。。。。”裴俊瞥了一眼韦谔,冷冷道:“爵位和散官皆不成问题,至于内阁之位,我想我们中的某一人应该让出来。”
韦谔的脸胀得通红,他当然明白裴俊指的是他,内阁成员中无实力之人决不仅他一个,比如李勉、卢杞、崔寓,但裴俊单单指他,这明显是在指责因他韦家内讧而导致崔庆功死而复活一事。
“相国有些一厢情愿了吧!”韦谔瓮声瓮气道:“如果崔庆功不肯和谈怎么办?如果他要五百万粮食甚至更多的钱怎么办?如果他要称王又怎么办?尚未谈判便要自缚手脚,相国所为是否有些不智?”
这时,旁边的裴佑接口道:“谈判能否成功要谈了才知道,如果崔庆功漫天开价,谈不成也没有办法,但总要给谈判使一个底线,否则他不能决定事情,要他去又有何用?韦射仆以为呢?”
“哼!一次小败就吓得要谈判,你们裴家几十万大军是做摆设的吗?”韦谔重重哼了一声,站起身便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一名侍卫大声在外禀报道:“禀报相国,有八百里紧急军情。”
“快让他进来!”裴俊的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他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很快,侍卫带着信使进来,信使进来半跪行了一礼,将军报高高举起,“禀报相国,郾城紧急军情。”
“发生。。。了什么事?”裴俊的声音已经忍不住有些颤抖了,郾城军情,极可能就是他的河东军的消息。
信使慢慢双膝跪倒,无比沉痛道:“回禀相国,河东军在郾城遭伏击,已全军覆没!”
“什么。。。。”裴俊手一松,军报滑落下地,他直挺挺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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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年正月十七日,崔庆功派虚兵扮作主力佯攻陈州,裴俊的十万河东军返回洛阳心切,行至郾城时被埋伏在此的崔庆功主力夜袭,崔庆功本部、马大维部、李师道部三军夹击,河东军溃败而全军覆没,被斩首者达四万余人,投降者不计其数。
崔庆功击溃裴俊的河东军后,骄狂之极,他随即调头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向东都洛阳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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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渔线划过一道银色,准确地投入进湖面上一个冰窟窿里,岸上,张焕坐在一只胡凳上,悠闲地等着鱼儿上钩,这里是他府中后宅的花园里,一眼活泉形成了一片占地二十余亩的湖面,在他身后,十几名亲兵面无表情地分列左右,就仿佛十几尊石像。
张焕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他依然兴致勃勃,但比他更高兴的是他的儿子张琪,他不停地用小桶将一尾尾鲤鱼送去厨房。
张焕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漂,今天已是正月二十四日,裴家河东军在郾城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前些天便知道了,不仅如此,裴家部署在平卢的四万军入渤海国助战一事他也从给他拜年的大舅子口中得知,虽然尚没有拓跋千里的消息,但这里面也藏着一个极大的隐患,可惜裴俊并不听他的忠告,一笑置之。
如此,裴家的死活他也就无能为力了,从韦德庆被杀到崔庆功击溃河东军,张焕始终一言不发,就仿佛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然,并不是他不想管,而是还没有到他出手的时候,
这时,浮漂猛地向水里一沉,张焕立即将鱼竿高高挑起,一尾七、八两重的鲢鱼随竿飞出水面,在半空中挣扎,张琪高兴得又蹦又跳,伸手要抓鱼线。
“去吧!把鱼拿到厨房去。”张焕手一抖,将鱼甩到他面前,张琪一把摁住鱼,放进小桶里,欢天喜地地跑了。
远处,裴莹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正忧心忡忡地向这边走来。
“去病,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一谈。”裴莹走到张焕的身边低声道。
张焕笑了笑,向身后亲兵们一挥手,十几亲兵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张焕伸手取过一只胡凳,轻轻拍了拍,“来,坐下说。”
裴莹坐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去看了爹爹的病情,御医说他这次病得很严重。”
张焕又将鱼钩扔进冰洞中,良久,才缓缓道:“岳父大人是把得失看得太重了,打仗怎么会没有胜负呢?”
“可是。。。。”裴莹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张琪拎着小桶气喘吁吁跑来,“爹爹,那条鱼被妹妹不小心又掉进河里了。”
跑到近前才发现娘也在,又惊又喜道:“娘,你几时回来的?”
裴莹爱怜地摸摸他的后脑勺,笑道:“去吧!娘和爹爹有正事要谈,你去找平姨,她刚从成都来,看她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平平回来了?”张焕惊讶地问道。
“刚回来,我在门口遇见了她。”
裴莹看着儿子跑远了,她又将话题转到了父亲身上,“去病,崔庆功作乱,父亲的压力太大了,你能帮他一把吗?”
张焕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笑道:“是岳父让你来找我吗?”
“他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是想请你出兵,这就是他送给你的。”
裴莹一招手,一名丫鬟捧着一只长条形的锦盒上前,张焕接过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剑,他慢慢抽出一截,剑身极细,闪着森森寒意。
“这是鱼肠剑!”张焕脱口而出,他早听说裴俊藏有专褚刺吴王的鱼肠剑,他立刻明白了裴俊的意思,用赠剑的方式求他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