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张焕忽然有些警惕地望着崔圆,崔圆和裴佑不同,自己和裴佑提罢兵时,正逢裴家河北大败、人心惶惶,自己先入为主,将裴家控制在自己的思路之下,而崔圆却可从容思考,从他毫不犹豫答应自己来看,这件事他必然已经深思熟虑,以崔圆的老谋深算,他这个小小的条件必然不会是那么简单,即使简单它背后也定藏着深意。
想到这,张焕不露声色道:“崔阁老请说!”
崔圆深深地看了张焕一眼,从张焕那眼神的霎时变化,他便知道张焕的心已经警惕了,他从政数十年,几乎对每一个政敌都了解得十分透彻,如果说官场如战场的话,那他就是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张焕也一样,从最早对他的轻视,到后来对他的敌视,最后对他的重视,虽然他已经在由家族内乱引发的危机中倒台,但并不表示他不在意朝廷局势的变化,这几年张焕在陇右崛起,一步步地蚕食地盘,扩充实力,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说明他还只是一个大军阀,仅仅是为了夺位、登上九五之顶。
但从张焕征战安西之时开始,崔圆立刻意识到,他遇到的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中兴之主,甚至会开启大唐的一代先河,为此崔圆便开始陷入家族与天下的矛盾之中,从大唐百年的历史,世家利益始终和天下利益不可调和,它是对皇权的一大威胁,从高宗、武则天起,大唐就不遗余力地削弱世家的力量,虽然在核心权力一级的层面上朝廷是成功了,但世家人才辈出,始终牢牢控制着大唐的地方,一旦朝廷处于弱势,世家势力便卷土而来,在安史之乱后一度把持大权,形成了世家朝政,而现在,大唐又似乎到了干强枝弱的时代,是走一个循环,世家重新蛰伏,还是由此灰飞湮灭,为此,崔圆的心中充满了重重的矛盾和困惑。
作为大唐最大世家之一的领导者,维护家族利益是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必须时时刻刻考虑崔家的利益,无论是放弃右相之位,潜心修补家族的漏洞;还是从百年大计出发,为崔家争夺张焕的后宫,从而影响他的子嗣继位,这都是他为崔家家族所考虑的具体表现。
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又需要考虑大唐的整体利益,为整个王朝的繁盛和强大而殚精竭虑,在他执政的十年间,他所思所虑无不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世家与天下的矛盾所在,最典型的矛盾就是土地,世家对土地渴求是无止境的,他们需要大量的土地来养活jūn_duì ,这样一来,土地的兼并和奴隶的蓄养又会激化底层矛盾,严重影响到朝廷的财政收入,动摇到这个王朝的执政根基。
所以当张焕问他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时,他回答无为而治,这就是他的一种无奈,他知道症结的根源在哪里?可是他又希望张焕用一种和缓的方式来解决这个根源。
现在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他希望用一个小小的要求来换取崔家对jūn_duì 的放弃,张焕正静静地聆听着呢!
“我崔家在清河郡以及山东、河东各地共有近二十万顷土地,为了配合张尚书的军户田亩制,我崔家愿意献出一半的土地给朝廷作为授田的基础,但也希望朝廷给我们一个承诺,确保其余土地作为崔家的永业田存在下去。”
崔圆停了一下,又微微一笑道:“当然,作为感谢张尚书的支持,崔家愿将最美的女儿献给张尚书为侍妾。”
崔雪竹那绝世容貌在张焕的脑海闪过,当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此时他的重点不在女人,而在崔圆已经触动到了世家的核心利益—土地。
张焕背着手在花亭里慢慢踱步,思考着这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坦率地说,土地兼并问题虽然严重,但夺不夺取这些大世家的土地,对授田的计划也并无太大影响,这几年蜀中之乱、襄阳之乱、中原之乱,他手中掌握的丰腴之田已不下百万顷,还有西域广阔无垠的土地,应该说重新授田不成问题,至少他的军户田亩制可以在全国推行,所以相对限田,废除蓄奴制、增加自耕农数量才是当务之急,没有人耕种的土地,他们世家要田何用?
但问题的本质不在世家占了多少土地,而在于怎样才能控制世家庞大的势力,这一点张焕是非常心知肚明,削弱世家势力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甚至一年两年也办不到,而是一个长期的、方方面面的削弱过程,甚至包括他的后宫也是一个与世家力量较量的战场。
张焕在再三权衡后,他忽然笑道:“崔家能有多少人,需要用十万顷土地养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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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宗庙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事件,寻常得和每家每户祭祀祖先牌位一样,大唐王朝百年来每年四季都要有祭祀宗庙,一般而言是由宗正寺组织皇族参加,遇到一些较隆重的祭祀还要有百官参加,但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大多是皇帝即位或者去世时才发生。
而今天的祭祀是宣仁四年来的第一次祭祀,所选的时间也不是新年或者中元节,而是在三月的某一天,也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祭祀,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不仅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陪祭,而且还特地放朝一天,从仪式上看这是一个普通的祭祀,但它的关键却是大唐一个最强势皇族的回归,一个新纪元的起点,所有参加祭祀的宗室和文武百官都将见证这一时刻。
天刚刚亮,一声声低沉而有力的号角声响遍了皇城上空,随着卯时正的到来,两队一百零八骑卫兵身着盛装驰出承天门,一直沿着安上门大街缓缓前行,在他们身后一队长长的由宦官组成的奉物队,奉有肉食、酒、锦缎、剑、符印、各种金银祭器等等,他们跟随开礼侍卫,不急不缓地走着,太庙位于皇城的东南角,占地近百顷,里面供奉着自大唐开国高祖皇帝李渊以来历代帝王的牌位和雕塑以及六位被封为太子而未继皇位者的牌位:让皇帝李宪、隐太子李建成、章怀太子李贤、懿德太子李重润、节愍太子李重俊以及刚刚建成尚未册封的故太子李豫。
几乎就是在开礼卫队驶出承天门的同时,大唐百官和各皇族宗室从左右门列队进入了太庙,众人站在空旷的太庙广场之上,宗室在左、百官在右,各执笏板,表情肃穆而庄严,数千名带甲武士环列在太庙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