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县,在寒冷的风雪之夜,一队从西域而来的骆驼队缓缓走进了城门,骆驼上满载着西方的各种货物,这是一支典型的胡商队,由二百多名小商人拼伙组成,每个商人都自己的一匹或两匹骆驼,以其中经验最丰富的长者做首领带队,一路上大家自管食宿,帐算得十分清楚,另外每人还需拿出一笔钱作为公共开支,比如贿赂守卫、缴纳路桥费等等,虽然路途遥远,开支十分巨大,但到了长安,每人的货物出手皆有十成的利润,然后再从长安买货回西域卖,这一来一去,需要大半年时间,但利润却相当可观。
驼队的首领是个五十余岁的男子,满脸的深刻皱纹中写满了沧桑,他叫做穆塔,来自康国的都城萨末健,两个多月前,正是他这支驼队在真珠河畔遇到葛逻禄人的袭击,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他们一行终于来到了长安。
穆塔已是多次往返长安,每次都是在咸阳县过夜,对这里十分熟悉,他一指前方的一家大客栈,对众人道:“还是老规矩,住万家客栈。”
说完他又对第二头骆驼上的年轻人拱拱手笑道:“今天晚上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吃晚饭了,崔老弟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年轻人也拱手谢道:“这一路上得穆塔大叔的照顾,小崔感激不尽,愿敬大叔一杯酒。”
这个小崔自然就是崔曜了,他没有要唐军护送,而是搭乘康国的驼队返回长安,此时已经十二月中旬了。
“好!大家加快速度,到客栈喝热汤、睡暖床。”穆塔大声吆喝几句,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大家精神振奋,催动骆驼纷纷加快了速度,向万家客栈奔去。
只片刻便达到了客栈,雪夜中,数百头骆驼将客栈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客栈的掌柜早就闻讯跑出,他和穆塔是老相识了,二人一见面便亲热地拥抱在一起。
“大家再向前走几步,将骆驼从侧门进后院。”穆塔大声叫喊,商人们纷纷牵着骆驼向二十几步外的一扇大门走去,崔曜也牵起骆驼向侧门走去,但他刚走几步,却忽然发现对面的黑暗中有两人向这边疾奔而来,而在他们身后,似乎有十几人在追赶。
“大叔,救救我们!”
两人见这边有人,便拼命地叫喊起来,似乎是一男一女,而且说的是突厥语,胡商们都纷纷愣住了,崔曜在西域呆了七个月,又和众胡商一起回来,简单的突厥语他也能说能听了。
他见有人求救,便立刻上前喊道:“你们快到这里来。”
两个求救人听有人肯救他们,更加快了速度,朝崔曜这边跑来,片刻便到了近前,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这是两个十分年轻的男女,男的约十**岁,身着白袍、满脸漆黑、一头红发披散,脚上穿着长革靴,而女子和崔曜年纪相仿,红色的头发梳成辫子盘在头上,穿着一身绿裙,眼珠湛蓝、脸色微黑。
他们二人冲到崔曜面前,也不及细看便拱手求道:“求大叔救我们一命。”
这时,十几个黑影已经追到二十步外,他们均身着黑衣,手执利刃,见这边有大群骆驼商人,都不由放慢了脚步,胡商们见形势危急,纷纷拔出刀将两个少年男女包围起来,这时,穆塔赶了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叔,有人要杀他们。”崔曜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道,两人这才发现崔曜竟也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年男子,刚才自己却喊他大叔,男子有些尴尬,而女子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穆塔打量了这两人一眼,他见男子腰间束一条万钉宝钿金带,上面缀满各种珠宝,便知道此人身份不同寻常,他点点头,走上前对十几名追赶的黑衣人喊道:“你们快走吧!要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十几名黑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向黑暗中跑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穆塔见他们走远,这才对众人道:“好了,大家抓紧时间进后院安排骆驼。”
众人见事情已经平息,纷纷从侧门走进了客栈,穆塔接过崔曜手上的缰绳对他道:“崔老弟,你带这二人先去吃点东西吧!骆驼我替你安排。”
“那就多谢大叔了。”崔曜将骆驼缰绳交给他,便回头对两个年轻人笑道:“你们就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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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多特尔,这是我妹妹古黛。”在客栈大堂的一张小桌前,那年轻的男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介绍自己和他的妹妹,他向崔曜深施一礼,“请问恩公贵姓?”
崔曜有些惊讶他汉语的流利,但他还是拱手还礼道:“在下崔曜,长安人,你们叫我小崔好了。”
“那大叔呢?”叫多特尔的男子又向穆塔深施一礼,改用突厥语问道:“请问大叔贵姓,是哪里人?”
穆塔呵呵一笑道:“我是康国萨末健人,叫做穆塔,你们二人为何要被那帮黑衣人追杀?”
多特尔叹了口气道:“不瞒两位恩公,我们是黠戛斯人,也有二十几名随从,这次是去长安,结果被回纥人追踪,结果他们追到咸阳便开始动手,我们抵挡不住,随从们死的死、伤的伤,我们兄妹拼命逃,多亏了你们的相助。”
“回纥人为何要杀你们?”崔曜有些好奇地问道。
“恩公有所不知,我们黠戛斯人反抗回纥人的统治已经有几十年了,我们世世代代就与回纥人有血海深仇,这次去长安不知怎么走露了消息,被他们一路追赶。”
这时,旁边的穆塔忽然看见那女子手腕上有一对金凤手镯,他暗暗吃了一惊,他见多识广,知道这是黠戛斯贵族女子的习俗,他们果然不是一般人,他们进京必有隐秘之事,他连忙踢了崔曜一脚,示意他不要再多问了。
崔曜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穆塔的意思,便笑了笑道:“我们也是去长安,不如明日结伴而行,不过现在先吃饱饭再说。”
他转身便对店小二大声道:“小二,打两壶好酒来,再来几盘下酒菜。”
“好嘞!”店小二高喊一声,便跑进了内堂,片刻便端来两壶酒,很快又上了七八盘热菜,崔曜给穆塔和多特尔各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壶刚要放下,却忽然想到什么,便端起酒壶看着多特尔的妹妹古黛微微一笑,古黛犹豫一下,便双手捧起酒杯递了上来笑道:“那就来一杯吧!”
古黛说的也是汉语,有些生涩,但声音甜糯,更有几分草原女儿的豪爽,灯光下,崔曜这次有机会仔细打量她,她脸色黝黑,除了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机灵和可爱外,其它并无特色,但她的一双手及手腕却肌肤晶莹雪白、柔若无骨,指甲修得整齐,惟独小指的指甲犹如一片薄玉,上面鲜红如蔻,崔曜竟一时看呆住了。
崔曜有些惘然地给她的杯子斟满了酒,慢慢醒了过来,他放下酒壶,端起酒杯笑道:“今天大家有缘相见,就为这缘分,大家干一杯。”
“干!”四人将酒一饮而尽,古黛将酒一口喝了,却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她自己却不喝了,多特尔又敬了崔曜一杯,这才试探着问道:“刚才崔公子说是长安人,不知崔公子是否认识大唐的官员?”
崔曜爽朗一笑道:“在长安生活,怎么会不认识几个官员?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尽管说,我会尽力而为。“
“那就多谢了!”多特尔却没说要帮什么忙,他又敬了穆塔一杯酒,却聊起了一路的风土人情,崔曜最是健谈,给他们讲述大唐的历史和各地的风俗,妙语连珠,将旁边一起吃饭的十几个胡商也一起引来旁听,不时引起众人一阵阵惊叹。
少女古黛托着腮也听得津津有味,她不时望着这个年轻的博学者,目光里充满了敬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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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众人启程了,多特尔兄妹换了一身黑衣装束,又借了两匹骆驼,混迹在胡商之中,
“崔公子早!”古黛过来向他打了招呼,目光中略略显得有些羞涩。
崔曜连忙拱手笑道:“古黛小姐早。”
忽然,崔曜发现她脸上的肤色似乎更黑了,他这才恍然,她竟是涂了面,又想起昨晚她纤手及皓腕的晶莹雪白,崔曜心中一时砰砰跳了起来,他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恰巧她也偷眼看来,两人目光一触,古黛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中却慌乱不已,立刻调转骆驼,很快便消失在胡商群中。
望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崔曜心中忽然感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喜悦,‘驾!驾!’他大声催动着骆驼,迎着朝阳向东方大步而去。
从咸阳到长安已经极近,只要半天便可抵达,宽阔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路行来,再没有看见昨晚追杀多特尔兄妹的黑衣人,众商旅过了渭河,穿过汉长安城旧址,中午时分,长安城墙已经依稀可见,崔曜在西域整整跋涉了七个月,历经风霜,现在终于回家了,不知自己祖父身体是否康健,他一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家中。
“崔公子。”多特尔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他身旁,崔曜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上他的试探,便不露声色笑道:“多兄有什么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