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月光下,一个老男人在流泪倾诉,另一个不算凝神倾听。
只听徐渭道:“其后果不其然,出生一个月便妨了天子,一百天又妨了父亲,真是无父无君有的在背后指指戳戳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这孩子便是颗丧门星!”徐渭嘴唇哆嗦着,手指深深插入发际,用极大的勇气回忆道:“到了我十岁那年,我的生母被视我为己出的嫡母卖掉,养育我教导我的嫡母,又在我十四岁那年郁死,我便成了孤儿……”
“后来在两个哥哥的拉扯下,勉强读书,中得秀才,还成了亲,妻子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对我极是体贴。”回忆至此,徐渭已经泪流满面了:“原本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厄运远未结束,之后数年里,我科场连番不利,两兄先后去世,祖宅已属别姓,彻底无家可归了;只好借居西城岳家一隅,谁知爱妻又中道弃世,百计无方之下,还是老师他们凑钱,帮我赎回了祖宅,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死于饥寒……”
起先徐渭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倒霉,沈默还觉着言过其实。但现在,光听听他的经历,便已经毛骨悚然了,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惨的。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是他,可能早就找根绳子上吊,结束这悲惨的一声了。
贼老天,你睁睁眼,怎么吧所有的苦难,都加诸于这一个人身上了?!
然而徐渭还顽强的活着,虽然潦倒、虽然偏激,却从未失去过正直,也从未放弃过改变这一切的努力。仅凭着一点,他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强,包括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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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徐渭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还喋喋不休的骂人,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郁闷,一次性吐了个干干净净。等第二天酒醒,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沈默一直陪着自己,遭了一晚上的罪。
转头看看,沈默已经不在了。
坐在那里发会儿怔,徐渭才看见桌上搁着杯浓茶,端起来一边喝一边回想自己昨天的表现……
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然知道若没有当初沈默指点迷津。他还在自己地窠臼中绕不出去。这次乡试肯定又会失利。所以他对沈默地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可昨天里他却如魔障附体。不停地无理取闹。对沈默几次三番进行侮辱。只是稍微回想一下。他便觉着自己简直是混蛋加三斤。还能算是个人吗?
脑仁嗡嗡作痛。便想起身去向沈默道歉。谁知这时门开了。沈默又出现在屋里。手里还拎着个大食盒。笑着对他道:“正准备叫你。自己倒起来了。”
徐渭嗫喏道:“拙言。我我……昨天地事……”
沈默笑道:“过去地事情不再提。你我兄弟之间。不用婆婆妈妈。快喝醒酒吧。喝完了咱们好出发。”说着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几碟醒酒青口。还有一个大瓦罐。掀开盖。一股熟悉地酸香味便扑鼻而来。
徐渭地眼圈一下便红了……两人当初在青藤书屋一起读书时。他因为时运乖。心事重。所以喜欢借酒浇愁。且动辄便烂醉如泥。每当第二天醒来地时候。便会喝到沈默用酸笋和活鲫鱼。为自己做地一碗醒酒地鱼汤。
但当时是两个白衣书生。现在却沈默贵为解元。钦命浙江巡按监军道。他也终于中了举人。两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但这一碗酸笋鲫鱼汤。味道却一点也没变。
徐渭默默喝着醒酒鱼汤,始终不发一言,一滴不剩地喝完之后,起身画了一幅‘李郭同舟图’,题赠沈默,自此一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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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再见到徐渭时,发现一直盘踞在他眉宇间的乖戾之气,竟然冰融雪消了。正在惊奇间,便见素来不肯低头的徐渭,朝他们深深一躬道:“昨日是我太混账了,请诸位兄弟海涵。”
大家自然很高兴,纷纷笑道:“自家兄弟嘛,说这些不就见外了。”陶虞臣和孙铤更是对徐渭道:“我俩昨天也有不逊的地方,却是太自私了。”
“行了,别开检讨会了。”沈默笑骂声道:“不然就晚了。”众人哄笑着往外跑去,风波消弭无形,感情更胜往昔。
一行人分乘两辆车,
抚衙门,去参加由巡抚衙门主持的鹿鸣宴……这‘鹿传统悠久,规格很高地一个宴会,位居科举四大宴之列,另外还有‘琼林’、‘鹰扬’、‘会武’三宴,其中后两者是武科举的宴会,受关注程度远远无法与其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