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僧袍十分宽大,本该遮盖一切,但就像眸里的清愁藏不住。行走之间,也有隐约的山峦起伏。
今日没有戴那张菩提枝面具。
或是龙宫宴上,诸天骄都示以真容。或只是单纯的……不想遮掩。
因而她的容颜,便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这里。像一幅绝世的画作,铺开在龙宫的华光中。
她的五官有太浓烈的艳sè,可是神情却是如此孤寂。
那一双用妩媚勾成的美眸,其间古井幽凉。
她此刻的美丽是矛盾的。
她是好矛盾的一个女人。
履足于天骄群聚、堂皇璀璨的龙宫宴,却像小鹿误入迷途里,她是一名迷路的小尼姑。
“此人是谁?”有人在问。
“未曾见过,但想来……无非那几家。”
“她一定很少出现,不然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众天骄议论纷纷。
而她就站在宫殿入口,立足于殿内殿外错失的光影中,双掌合十:“贫尼玉真,见过诸位善信。”
这一刻,真如菩提临世。
……
殿中太过安静,以至于她的声音总在耳边。
姜望没有扭头去看,他想他更关心手里这片虎纹桔的味道。
所有人都在讨论洗月庵。
姜望没有参与。
他想他更关心龙宫宴什么时候开始。
玉真女尼的到来,代表着当代佛门最qiáng的三个势力——悬空寺、须弥山、洗月庵,三家真传已是齐聚长河龙宫。
天下霸国,万古名宗,四大书院,三大宝刹……
这一次的龙宫宴,虽然有不少天骄缺席。但阵容之璀璨,仍然是世间难寻、古今罕见,不愧为天下第一宴!
来自荆国的黄舍利,今日堪为龙宫迎宾。俨然自为此间主人翁,平等地迎接每一个美人。
此时又潇洒地迎了上去,还煞有介事地行了佛礼:“南无燃灯佛!”
而后笑嘻嘻道:“玉真师太,我也是修佛的哩!”
玉真回礼道:“不知师太修的哪一尊?”
“诶,别叫我师太,咱这一脉佛修,不同其它。荤素不忌,嫁娶自由,讲求一个随心所欲,快活无边。你就叫我舍利姐姐吧!”黄舍利摆摆手,热切地道:“咱修的是黄面佛……也就是我老爹。”
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立为佛,修庙供奉自己,以“黄面佛”之尊号,积蓄信仰。
这种事情称得上荒谬,但放在黄弗身上,却有一种荒谬的可信。
此人虽然性情恣意,常有荒诞之举,但论及实力,却是当之无愧的北域最qiáng真人!
无论是创造了当世真人独身深入边荒最远记录的中山燕文,还是牧国那位打碎了苍图镜壁、号称“神光之下,无如其力”的呼延敬玄,都无法撼动黄弗的北境第一!
要知道,苍图镜壁可是牧国修士挑战极限的秘宝,呼延敬玄直接将其打碎,是突破了历代挑战者的洞真极限,并以自己的力量,来定义新的镜中障壁。而中山燕文深入边荒八千里,创造的是英雄史诗。
黄弗能够稳居此二者之上,足见qiáng大。隐隐有天下第一真人的声势。
所以为什么黄家能在至高王庭最好的斗场里参股,为什么万教合流开始时,黄面佛能分第一杯羹。
黄弗的qiáng大世所瞩目!
玉真倒也不摆什么佛宗正统、瞧不起黄面野佛的架子,只道:“黄弗大人的佛学修为,玉真是敬服的。”
“有空一起打坐。”黄舍利笑容满面:“我家房子大,蒲团软,香也好,经也多!”
玉真倒是并不怕被她占便宜,若是换个身份,换个场合,谁占谁便宜、谁会更不好意思,还真说不定。只是今天,没有心情。所以道:“下次一定。”
“咱们可不止现在这一点渊源。你们洗月庵在草原上传播信仰的时候,是跟我一起呢,我跟你那个师姐处得很好,那叫一个互帮互助。那个玉……”黄舍利绞尽脑汁拉近关系,好像全然不记得她在草原是怎样与洗月庵竞争,压得对方频频求援,甚至于她现在还想不起来那个女尼的名字!
好在现场还有其他人。
她转头喊道:“姜仙子!玉什么来着?!还旁观过你和斗昭决斗的那个洗月庵尼姑,你有没有印象?”
姜望咽下嘴里滋味不知的虎纹桔,慢慢地回看过去。他的视线如此灵巧,敏捷地不与某道视线交错。他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你或许是想说,玉华师太?”
“对!玉华!”黄舍利欢喜地回头,对玉真道:“玉华是不是你的师姐?我们关系很好的!”
“是的。我们的关系也很好。”玉真的视线迎回姜望那边,看着姜望,又好像不曾看着姜望,慢慢地说:“那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惜现在不在我身边。”
黄舍利叹了一口气,轻轻牵住她的手,语带心疼:“没事,姐姐陪你。姐姐在你身边。”
她牵着玉真往她先前占据的坐席走。
玉真也便任由她牵着走。
人们的目光错织在她身上,她的目光飘飘荡荡。似孤鸟一羽,无枝可依。
“你这里只有一个位置啊,舍利姑娘。”姜望开口说。仍然温和,端正,内敛。
显得客观,冷静,疏离。
“我们可以挤一挤。”黄舍利看着姜望,眼神认真,并没有嘻嘻哈哈的意思。
“算啦。”
玉真忽然松开黄舍利的手,莞尔一笑。
这一笑,解霜化雪,春回大地。她的灰sè僧衣都明媚起来,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却被这个笑容点上了红妆。
青灯黄卷照僧影,这身影竟然风情万种!
她摇曳生姿地扭头而去,在大殿居中的一个席位前坐下了。这一瞬又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像是坐下了一尊菩萨!
你以为她是孤寂落寞的小尼姑,你以为她是那般不禁风的柔弱可欺。
错矣!
今日洗月庵来龙宫宴,是要在天下诸宗里排坐席。
正如她,步莲花,坐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