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轻男子坐在正位,他身穿青色青衿,腰带上没有系玉器,少了些富贵气,但坐在那里颇有气度,打量人的目光十分从容。
牙婆眉花眼笑,带着比过年更快乐的声调,“姑娘拜客!”
莫琦云正在偷偷打量那公子,一时忘了拜客,牙婆用膝盖在后面一顶,又喊一声道,“姑娘拜客。”
莫琦云一个趔趄,这才赶紧施礼。
“姑娘转身。”
莫琦云转向朝窗的一面,让那公子能看清面容,此时莫琦云心中竟然有些紧张,这个金陵来的公子,正好能满足她的所有期望,不知能不能被他选中。
“姑娘借手睄睄。”
莫琦云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拉衣袖,牙婆又用膝盖一顶,莫琦云连忙换成了左手,拉开右手的衣袖,露出洁白的藕臂。不知那名公子是否在认真的看,莫琦云有些害羞又有些紧张,心头跳得厉害。前面这几步分别是看脚看脸和看身,面试流程过半了,至少那公子还没说退下,但
也没拿出金钗金簪。
牙婆又道,“姑娘几岁?”
“十七。”
听声的步骤也通过了。
“姑娘再走走。”莫琦云脸顿时红了,她拉起裙角让脚露了出来,因为她束脚时岁数大了些,脚这个步骤是她最担心的,有时刚进门客人就已经从走路看出脚大,还没等看脸就淘
汰了,面容秀丽的优势都无从发挥,所以牙婆才再三叮嘱她留意走路姿势。
此时莫琦云又偷眼去看那公子,那公子却没有在看自己,也没有吃茶点,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这位相公……”
旁边的牙婆一愣,选瘦马都是标准流程,到这里就该退场结束了,没见过哪个女子还要搭讪的,那公子也有点惊讶,抬起头来看莫琦云。
“这,这,公子要是看中了奴家,能不能把我家蒋寿姐姐一并选了,她可好了。”
那公子听了后失笑道,“我并未看中你,更不知你家蒋寿姐姐是谁,不过你的胆量我很喜欢,看了这些家,只有你敢在堂中说话,容我再想想。”莫琦云脸羞得通红,心中又有点失望,毕竟那公子没看上自己,怀着紧张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片刻后,蒋寿也回来了,两人紧张的互相抓着手,对面
试结果不抱多大期望。
终于一声门响,满身红装的假母又扑进来,她停下瞪着两人,两个女子心情都很忐忑,特别莫琦云还在堂中乱说话,要是没选中,免不得被假母一顿埋怨。
“两个女儿……都看中了!”假母大声叫着,双手从背后伸出,各拿着一支金钗。莫琦云和蒋寿高兴得一起欢呼起来,假母过来摸摸两人脸颊,又将金钗分别插在两人鬓发之上,“红单送去财礼送来,便是别家的人了,难得母女一场,都要去好
人家了,今晚妈妈煮上几个好菜,咱们高高兴兴的。”
莫琦云兴奋中又有些不安的问道,“谢过妈妈,还不知我家那相公何姓名。”
“好像是姓江,对,江公子,金陵的富贵人家来的,你们以后就等着享福了。”
莫琦云嗯的一声,泪中带笑重重的点点头。
……
“以前听闻江南有种神仙粥,听了名字便让人想尝尝,既是到了扬州,该当是有了,你一会去时看能否买到。”
太平桥北靠河岸的一个客栈中,一名女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致幽幽的说道。
房中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身量颇高,对着女子刻意的躬下了身子,“小姐请稍待,小人这就去。”“爹在世时那许多下人,人人都讨着你好,自从被流寇破了家,见钱财没了,便都撇下主家跑了,都是些没心肝的白眼狼。” 女子转头过来看着他叹口气,“只
有你一路尽心护送,谁想扬州的二叔一家不知搬去了何处,我们无处投靠,却不知如何是好,终日住着客栈,盘缠也要用尽了。”
“小姐尽管放心,小人就算去码头当个漕工,也要让小姐衣食无忧。”
女子眼神闪动,“崔永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以后寻到了二叔家,定然不会亏待你。”
崔永炟恭敬的道,“那是小人的本分,请小姐先歇息着,饭菜一会就来,客栈中鱼龙混杂,还请小姐把门锁紧。”
崔永炟说罢倒退着到了门口,打开门后人先出门,等了片刻后小心的把门掩上,听到里面上好门闩之后才转过身来。
楼道中还有两个男子,乘着崔永炟开门的时候,探头看了房内的女子,然后与崔永炟一起走到稍远处。
崔永炟朝房间那边偏偏脑袋,对年纪稍长的那人道,“这就是我家小姐,银子拿来,人便是你的。”
那人考虑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袋,放到了崔永炟的手中,然后朝着旁边年轻些的伴当点点头,让他去带那女子。“别忙着带人,份量大约足了,成色我还没看。” 崔永炟伸手拦住,然后拉开银袋,一块一块的检查,过得片刻后他将手中三块摊开,“这三锭都混了铅锡,还
是补足的好。”
那有些年纪的人定睛看了看崔永炟,“老夫的家主开着两家青楼,从不在银子上……”
“在下身上便有刀,切开了看大家都不体面,还是换一锭的方便。”
旁边那年轻人眼神转动,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崔永炟神色平静,只是盯着上年纪的人。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崔兄弟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对银子这般精通。”
“帮家主收租催账,虽不是自己的,但银子见得多了,为银子丢命的人也见得多了。” 崔永炟说罢瞟了一眼旁边那年轻人。
上年纪的人迟疑片刻后另外摸出一锭,崔永炟检查之后将假银交还,“人是你的了。”
“崔兄弟卖了家主,以后又打算往何处去,若是没定下去处,我家也缺催账的人。”“我的家主虽不是好东西,但在下毕竟是卖了家主的人,自然不能去知情的人那里。” 崔永炟轻松的收起银袋,“在下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没了家主,现
下只想过些逍遥日子。”
“这点银子也用不了几时,你若是手上松些,也不过一两年,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何需一两年,一月就用完了,去哪里崔某已想好,就不劳费心了。”崔永炟对两人拱拱手径自出门,来到街上之后疾走一阵,然后转了两个弯,停下观察了片刻后,进入了街对面的另一家客栈,入了二楼的房间后喝了些水,歇息
片刻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江南时报”四个大字,首页写的是扬州的大江银庄开业,崔永炟将报纸翻转,背面一行大标题“安庆奇兵营诚募天下好汉”,罗列了马夫、打行、大夫、
火药匠、铜匠、锁匠、递夫等十多种行业。他将版面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写了安庆奇兵营的战绩,其中就有听过多次的宿松大捷,具体的饷银则没有详写,只写了实兵实饷待遇优厚,另一版上则写了一
个叫唐二栓的人,从码头挑夫变成了杀死贼首扫地王的好汉,目前月饷拿到了四两,最后一句写着“今朝男儿建功时”。崔永炟看得很仔细,良久之后才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微雨中的扬州,“当好汉是容易死的,先享福才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