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防建奴必然警动,但以臣愚揣度,今春来了一番,此时尚无大举……”
紫禁城中左门,平台暖阁内,崇祯皇帝高踞御座,暖阁内只有七八名大臣,兵部尚书杨嗣昌低沉的声音正在回奏。“至于运炮一事,臣止见围大凌河兵士拾回熟铁炮子数个,自余有警或我兵阵失火炮为其所得,彼或不能运来。便今秋敌入,事殆未然,又塞外险阻,车砲恐非所
使。”
屋中安静了片刻,身穿常服的崇祯皇帝沉吟片刻道,“屡报建奴年年造炮,不可不防。”
“辽阳失陷之时,我之神器尽为奴所有,但重大者不能运来,轻小者运来又不敌我中国神器,是以建奴多番入边,皆未曾携来火炮。”杨嗣昌说罢等待皇帝指示,他低头时往旁边看了一眼,右侧就是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复社的干将,最近一直在弹劾杨嗣昌,杨嗣昌并不太在乎,因为被黄道周
弹劾的人不少,杨嗣昌自己当了兵部尚书之后,则对弹劾已经快要免疫了。但今日又有所不同,黄道周一起同来平台参与召对,杨嗣昌还猜不到皇帝的意图,方才奏对之时,黄道周就有点跃跃欲试,所以杨嗣昌用词小心翼翼,尽量不留
破绽。虽然皇帝对杨嗣昌并不是绝对满意,但今年中原寇乱稍息,张献忠、刘国能招安,流寇人心涣散,罗汝才等营破坏力大减,目前在南阳附近又败一阵,正在跟熊文灿商谈就抚之事,陕西的洪承畴虽然受了罚,但追剿也颇见成效,李自成几乎走投无路,在山区东躲西藏。这大半年来少有传来某处城池被破的坏消息,皇帝
的脸上也常见笑容,是几年来形势最好的时候。但杨嗣昌自己明白,流寇的抚局十分脆弱,全靠各路官军震慑,一旦官军调走,抚局随时可能败坏。他年中时多次提出开边市的建议,但朝中弹劾不断,杨嗣昌
只能走隐晦路线,连星宿之说都拉出来了,以说明互开边市的必要,最后仍未成行,所以清军的威胁并未消除,一旦清军入边,这一切幻象就会结束,。并不是只有杨嗣昌会估算清军入边的时间,朝中为官者皆是人精,不时有人上本,提醒加强蓟镇严防清军入边,皇帝也从六月就开始关注清军可能的入寇,崇祯
十一年的时间所余无几,每次召对都会问及蓟镇边防的事情。
果然听皇帝开口道,“卿部差官查看各边口如何?”蓟镇残破不是一两年,并非是光靠兵部督促就能突然变得牢不可破,而且蓟辽总督吴阿衡才是防区主官,杨嗣昌不能把事情揽到兵部来,特别黄道周还在场,再
考虑了一下措辞道,“臣部差官止于递送公文,各边多有未到之处,即其所到见闻亦不足恃。”
皇帝似乎并不太满意,他的声音缓缓道,“不恃差官,大约边上事体如何?”眼角余光之中,黄道周的脚扭动了两下,似乎有些按捺不住要跳出来驳斥,杨嗣昌心头反而平静下来,打定主意要把兵部与蓟镇的界限区分开来,“各边收拾,全在督抚镇道得人,自然用心整理,今日招一兵制一器无不奏知,如宣大近开屯田,前三关乏饷,所以军士饥疲难于整顿,近该总督卢象升大开屯田,一靠天年雨
水,二者建奴不来蹂躏,保得两年便是根本之计……”原本皇帝问的是蓟镇,只是话语用了边上,杨嗣昌先是明确督抚镇道的责任,然后直接就跳过了蓟镇和辽镇,虽是避重就轻,但杨嗣昌仍在关于宣大的话语中提
到两年的时间,暗示开市的缓兵之计,但他既然不敢明说,暖阁中的人也就当做没听到。
从宣大一路向西,经过山西前往陕西,把洪承畴和孙传庭也表扬一番。“巡抚孙传庭,臣素知其才,因蓝田兵叛,有不出省城一步之语,臣初到部,具奏谓此可以困庸人,不可以困豪杰,今果能展布,几番大杀,马首迎降,剿是真剿
,抚是真抚,余下贼亦不多,似有荡平之望……”皇帝没有示意,屋中的人都耐心听着,杨嗣昌表扬孙传庭时,说及的抚是真抚剿是真剿,是暗示湖广的抚局既非真剿,亦非真抚,虽仍然不能明说,但这屋中的
人都是懂的。
与他同来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赵光抃暗自擦汗,他抬头看看前方杨嗣昌的背影,衣衫随着奏对的话音正微微抖动。杨嗣昌说到此处,留意了一下皇帝的反应,也不知皇帝有没有听进去,咬咬牙继续道,“幸仗皇上威灵,建奴去秋不懂,臣乃敢请发劲旅调边兵,几番大杀贼势始渐衰弱,只是人心涣散不齐,总理调度……亦未周密,贼在山中我兵部能入山,贼出山后我兵未见截杀,曹操等营老贼,其就抚之请不可轻信,亦不可任此等老
贼敷衍拖延,在在务必有备,臣请旨严行申斥,庶有成功之望。”此前熊文灿主持抚局,湖广河南局势好转,可谓圣眷正浓,杨嗣昌前面用孙传庭暗示,现在又直接批评熊文灿调度不周,尤其今日黄道周还在,如果皇帝不悦,
现在就可以用黄道周这把刀子,杨嗣昌是冒着相当风险的。
但平台召对也并非时时都有,杨嗣昌仍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能不能有效果就不知道了。
暖阁中安静了片刻,皇帝语调平静的道,“爱卿到任兵部以来殚精竭虑调度得法,方令贼势渐弱,实乃数年未有之功。”
赵光抃心头松了一口气,皇帝对兵部整体是认可的,就看今天杨嗣昌所说的意见,他能否听进去一些。
但皇帝却没有讨论杨嗣昌提议的意思,他直接转向了下一个人。
“黄道周。”
旁边等了半天的黄道周出列道,“臣有本奏。”
“你的本不必奏。”皇帝一改方才的温和,语气顿时变得冷冰冰的。黄道周迎头受了一记闷棍,颇为难堪的站在堂中。皇帝冷冷的声音继续问道,“朕闻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尔既言杨嗣昌不当夺情,召其为兵部时就该上本了,为何延至枚卜之时,是无
所为乎有所为乎?”杨嗣昌安静的站在原位,看起来皇帝今日是为了安他的心,此前杨嗣昌改礼部尚书仍管兵部,加东阁大学士,黄道周出来极力反对,言称不能夺情,实际是阻止
杨嗣昌入阁。黄道周与复社关系密切,此次复社在朝中运作,,阻挡杨嗣昌就是希望复社的人能取而代之。
皇帝说的便是此事,暗责黄道周是有私心,这种责备对杨嗣昌或庞雨这类人只算轻微,但对黄道周就不同了。
果然黄道周立刻大声回道,“臣为万古纲常起见,非有所私。”杨嗣昌最近已经被黄道周弹劾多次,除了入阁之外,还有开边市等项,想到此处杨嗣昌站出一步道,“臣不为别事,夺情起复本非常理,臣蒙圣恩具疏力辞,兵部
要害臣未敢三辞,道周所言诚是,但他说臣蒙面丧心营推营复,臣实不甘,起复之时臣在四千里外,怎知京中有个兵部尚书缺出来钻营。”黄道周并不回答,抬头对着皇帝道,“圣主焦劳十年,卒欲与不祥之人拂拭之,责其成功,万万不可,且如议赏,兵部云义州马市可开,陛下亦思诸臣岂无一定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