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玉鹤摆摆手,刚想要说话,突然‘咦’了一声,随手打了个法诀,一道阵法照影虚像在静室内亮起。
“南宫止!”
齐休看到那照影中人,顿时怒血上涌,咬牙念出对方姓名。
居所之外,史万奇陪着南宫止并肩慢步走来,史万奇正指点谈笑着什么,南宫止在旁心不在焉地虚与应付,眼神不住往这边飘。
“前辈,万万不可将我等交予此人!”齐休连忙向玉鹤求道。
“玉鹤道友,我宁愿当场消散于天地间,也不愿落于此人之手。”楚红裳也急了,小脸露出狠戾神色,往齐休怀中更靠紧了些。
玉鹤恍若未闻,站起身,缓缓踱着步子,“当年,我受栽赃,被关押于器符城下,心中怨忿至极,不断咒骂那些因一己私欲颠倒乾坤,令我百口莫辩的五行盟修士。当时我思考所得,世间人的难填之欲壑,正是造成一切不公的祸首,你等以为如何?”
“前辈!”
齐休见南宫止史万奇两人愈走俞近,玉鹤却还浑不在意说着不相干的话,连忙着急提醒。
“差不多吧,因一己之私欲而不敢直面不公者更众,比如我……”倒是楚红裳还稳得住,惆怅抬头看着齐休,“和你……”
“对不起。”她嗫嚅道。
“唉!”齐休听了她这话,回忆起前尘往事,心潮叠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有一叹。
“呵呵,希钰死后,我万念俱灰,又迁怒于那只无形鹤,将其杀之祭奠……”
玉鹤眼神落在空处,落寞道:“无形鹤死后,我冷静下来,又为这事后悔。”
“每每回忆,总问自己,坚守义理如我,为何会落到这番下场?为何那些逞一己之私欲之辈都能踏上结婴大道……”
他看了眼楚红裳,“为何世事如此不平!?”
“某日,我无聊拿一本太古经书读,念到‘清心寡欲’四字时,幡然明悟。”
“心如水,至清至察,无有遗漏。寡欲非无欲,更非无情,人恒有欲。”
“以清心视私欲,与我往日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谋财害命者是因为自己的欲念,欺压良善者是因为自己的欲念,陷我于不义者是因为自己的欲念,盗婴者,是因为自己的欲念……”
他说这番话时,许是故意,正好踱步背过了身去,和齐休和楚红裳自惭低头这一幕正好避开。
“可是,对美好未来和归宿的想象难道不是也出于人自身的欲念么?对人和物的喜爱难道不是?人欲求生,所以恐惧死亡,我们追寻大道,凡人寻食果腹,亦因如此……”
“此时此刻我跟你们说这些,恐怕和你们并无多大关系,而是出于我诉说的欲念。”
“所谓成为正人君子,也是基于欲念……”
“我来外海斩妖除魔,是还座师当年之恩,我为霍虎奔波万里,是履行儿时密友之情,我出手助人急公好义,是要展生平之志。”
“所有这些……其实说起来还是一己之私欲啊!”
“陷害我的人是为他的私欲,而我正因我的私欲入其彀中,一个阴谋算计害人得利的私欲,与一个能令人历经艰险,置生死于不顾的私欲相比,到底哪一边的欲念更大?”
齐休、楚红裳均心有所感,默然思考着。
“恐怕反倒是我的欲念更大些呢!”
玉鹤踱步回身,照影上史万奇和南宫止刚刚越过那守门少年。
“寡欲寡欲,可不分好的欲还是坏的欲啊……”
“寡欲寡欲,可也不能无情无欲啊!”
玉鹤闭上眼,“这些年我层层剥夺,留下那一点,大约,可能……是‘良知’二字罢……我也……不确定……”他似在自语呢喃,“所以只能把寡欲伪做无情,放在第二大道上了。”
“至于那本来大道……”
玉鹤突然提问道:“你们可听过本命代征?”
齐休和楚红裳对视一眼,“诡代之法?”
?“什么是诡代之法?”玉鹤反问。
得到楚红裳点头同意,齐休简单将楚慧心的诡代之法大略介绍了一下。
“非也。”
玉鹤笑着摇头,“这诡代之法,乃是将真实本命诡代成其他。而本命代征,则是原来本命无法具象呈现,识海中的,乃是一个代征物的形象。”
齐休和楚红裳对此闻所未闻。
短短几句话功夫,史万奇和南宫止已站到了居所门外,打入讯号。
“前辈……”齐休小声提醒。
玉鹤似在兴头上,没觉察到一般继续说道:“我一怒杀鹤,又悟得清心寡欲之法,才算触到了真正的机缘……”
“何为鹤?”他又问。
“呃……”齐休完全不知所云。
“鹤既是道?”楚红裳想了想,迟疑回答。
玉鹤不置可否,“何为无形?”他又问。
“清风无形。”楚红裳又答。
这次,玉鹤点了点头。
门外,南宫止已摒不住连声催促,史万奇再次打入传讯符篆。
玉鹤扭头,定定看向齐休与他怀中的楚红裳。
一阵如死寂般的沉默。
第三张传讯符篆接踵而至。
“前辈……”齐休第三次出声。
玉鹤眼中精光一闪,抖手将宽袖挥出,朝齐休笼罩而下。
“无形之鹤,正是大道清风啊!”
话音一落,齐休眼中只有愈来愈大的黑白袍袖,条纹旋转,如演乾坤,旋即不觉身在何处,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相伴清风眠一宿,再回人间。
齐休悬立空中,恍如隔世。
低头探看怀中,楚红裳正香甜熟睡。
打量周遭,不见玉鹤踪影,而南楚城就在眼前,他悬立之处,正是当年楚夺出发赴黑河坊时恰逢夏日飞雪,吟诵‘繁夏风雪盛,因果早沾身’的地方。
……
第二十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