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不清楚她在惊讶什么,也没时间查证,他看了一眼女人的拐杖和那只不太方便的腿低声说,“你先进去吧,我来处理。”
“你...”女人迟疑了好一会儿,看了一眼从沙丘上驶下的灰狗巴士,最后还是沉默地松开了围裙里的枪械。
“小心安全,有应付不了的事情叫我,别一个人扛,别忘记了,我们是夫妻。”她说罢后就转身回去了木屋里,不一会儿后孩子们的喊叫声戛然而止,独栋木屋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路明非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盯着那辆快速驶来的灰狗巴士眉头紧皱,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无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都得站在这里把他挡住,这是一种如山崩的责任感,压住他的脖颈和肩膀,他也得站直了,不能后退一步。
灰狗巴士在距离路明非五十米外的样子开始减速,直到二十米距离的时候慢慢停下了,气动制动器放气,气缸排气发出一声响亮的噗呲声,随后引擎的声音也消失了,悠扬的爵士乐戛然而止。这辆大车停在了原地,打开了车门,门里下来了一个带着牛仔帽,一身皮夹克的男人。
路明非按住那把炼金左轮,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可能是在梦境中的缘故,‘月蚀’这个不像言灵却比言灵还好用的权能停摆了,这是个很不好的消息。
戴着牛仔帽的男人手里依旧抓着那根绿棒子,里面的液体还剩下沉底的一些,随着他走动的幅度在瓶壁上扬起又落下,他笔直地走向路明非,牛仔帽的帽檐遮挡住了他微低的头让人看不怎么清他的脸。
“站住。”路明非冷冷地说。
路明非从来都不觉得“冷冷地”这种形容词会有朝一日适配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本百万字的书,那么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冷漠威慑的语气说出一句话?
但他觉得自己必须冷漠,甚至冷酷,刚才自己身边那个像是零一样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在屋子里喊他爸爸的那两个孩子,就算他知道这一切压根和他19岁的路明非没关系,但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现在站在了这里,就必须要扛起全部的后果,他必须冷酷,甚至...肃杀。
牛仔帽男人果然在路明非的呵斥下站住了,他低垂的视线见到了对方影子里那把可以击穿次代种心脏骨笼的炼金左轮的扳机已经被轻轻碰上了,他如果再贸然往前走超过三步对方真的会往自己脑袋上来那么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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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不怀疑面前这个男人的狠辣和决然,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曾经的那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冷厉,甚至说得上暴戾的屠龙者...可如今就连屠龙者的身份都被洪流所冲刷,他的躯壳里还存在着什么支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无论是什么,昔日的“终焉屠龙者”现在已经摸在了他的武器上,即使不是他引以为傲的双刀,认真状态下那把传奇的炼金左轮开上的一枪,就算是他也没把握能躲开。
就算对方已经沉寂很久了,丢掉了使命与过往埋在了这片黄沙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想赌德州拂晓再度破晓时的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他会不会成为被曙光划破的黑夜。
不过对方愿意跟自己聊一聊,而不是见面就打,这似乎是自己跑这一趟意外的收获?
现在这幅光景的出现可比自己想象中的容易太多了,他原本都已经提前打好腹稿准备在单方面被殴打中重伤,再在对方杀了自己之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似乎省了很多工作。
牛仔帽男人在路明非的凝视下渐渐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以为你的状态会更糟糕一些,但看起来情况比我想的好很多。”
熟人?路明非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点信息,但不多,所以老一套选择沉默以对。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但听着,我既然冒着被你杀了的风险来找你,你就应该知道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牛仔帽男人的嘴似乎有些碎,语气散漫松懈,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瞬间就停住了,因为他听见了炼金左轮拔出枪套和击锤被掰动的金属碰撞声。
“好,我就站在这里。”牛仔帽男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双手再度举高了几厘米,头埋得很低,姿态也放得很低,“这是你的家,我知道你和零已经有了孩子,我也没机会给你个红包什么的...我没记错的话,按照创世纪以前你们那儿的习惯,孩子出生的确是要给红包的吧?”
“不是出生的时候,是孩子出生一百天的时候才会给红包。”路明非下意识指正。
牛仔帽男人帽檐下的表情一愣,随后浮现出一丝喜意,因为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见的老朋友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陌生,但没想到三言两语之中对方还是表露出了愿意交流的意思。
“其实我也很不想来找你的,但...我觉得除了带孩子的责任以外,你还有其他的责任。”牛仔帽男人说,“我开我背后那辆破车开了几千公里,转了大半年的时间,走过各种危险的禁区,最后才把关于你的碎片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在这里找到了你,我可以拿我的命保证我的背后没有跟任何的尾巴,追猎者在我经过沼泽的时候就被我丢给了那里的食人鬼聚落...所以你确定不邀请我这个老朋友进你屋子吃口热乎的吗?”
老朋友。
路明非心神一动,抬了抬枪口说,“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牛仔帽男人耸了耸肩,慢慢地抬起头,借着沙坡上最后的一抹红阳照亮了那张被络腮胡长满,额头满是皱纹和沧桑的老男人的脸。
“见鬼了,芬格尔,怎么是你?”路明非冷酷的气质瞬间没绷住破功了,就算不远处的那张脸再沧桑,胡茬子再稀疏,他依旧能认出那股没个正经的贱格气息来,这家伙绝对就是芬格尔,只不过是被黄沙和岁月作砂纸狠狠打磨了一道的废材师兄。
牛仔帽男人也愣住了,迟疑地看向路明非,“我说,师...路明非,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你没事吧?”路明非下意识顶了回去。
“我没事我能来找那...”自称为芬格尔的老男人表情很诡异,上下打量路明非,“你别跟我说我下车到现在你都没认出我是谁?”
路明非很想说你他妈这副打扮再加上那跟吃了刀郎一样的嗓音,我认得出你就有鬼了,好歹你以前走的还是颓废的文艺青年风,现在你都已经进化成颓废的牛仔老男人了,虽然都是颓废,但这两者根本没有联系好吗?
“我...最近脑子有些迷湖。”路明非放下了枪插在了枪套里含湖不清地解释,“你来干什么?”
芬格尔没说话,再度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但片刻后他压下了情绪,挑眉说,“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有重要的事情找你...见鬼的,我闻见了你背后飘过来的香味,你家已经做饭了?我现在应该还赶得上喝洗碗水吧?我已经两天没吃固体的东西了。”
“洗碗水也是液体,而且喝洗碗水你也得刷盘子的。”路明非下意识就槽了他一句。
不管哪个版本的芬格尔都跟中了某种病毒一样,外表怎么变,内核里还是那个跟他搭面就开始说怪话的废材师兄。
这让路明非莫名在这未知的环境里的紧张减缓了一些,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态度和反应却是让对面的芬格尔心中瞬间落了一大块石头。
“所以...我们之间没事吗?”但芬格尔还是没有轻易地走上来,因为他没有得到路明非肯定的许可。
路明非也注意到了芬格尔的忌惮和隔阂,好像对方在怕自己随时翻脸给他一枪什么的...他是这样的人吗?以他和芬格尔的关系,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对方这样保持距离。
“走吧...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多一张嘴的。”路明非尝试着先答应下来,他其实也拿不准屋里那个御姐版的零对芬格尔的态度是什么,但始终这么杵着也不是回事儿,不如大胆一点把人引进去,看看能不能在他们的对话中套一点当前的情况出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路明非都对芬格尔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许这真和那些人调侃的一样,废材和废材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没有勾心斗角,在炉火前甚至会抢在对方面前跳进去烧起来,临终遗言大概就是:嘿!看吧,我说了我烧起来的火一定比你旺!
吊诡的信任感,但路明非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就打扰了...路明非,看来这些年你变了不少。”老男人般的芬格尔低声说,“能看见你走出来一些了,我很高兴。虽然很多余,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没能阻止他,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所有人的责任。”
认真地说完这些后,芬格尔发现路明非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终于松了口气迈步走了过来,侧身时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好久不见,老朋友,很高兴你还活着...以及恭喜你,新婚快乐,希望这个祝福不会太迟。”,说罢后他拉了拉帽檐,然后走向了木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