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之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入宫快三年,徐离善所作出的每一个政绩都有他的功劳,如今徐离善终于如愿以偿,他却成了徐离善的障碍?妄想也要有个限度,忘恩负义不过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父皇留有遗旨,说过要将我降为庶民,只要徐离善宣旨,我便再也不能踏足朝堂。退一万步来说,他为君,我为臣,太后殿下在怕什么?”
听到这话,蒋琬反问萧言之道:“那蜀王是否知道善儿并不打算宣读那份遗旨?”
“这是什么意思?”萧言之疑惑。
先帝的遗旨还可以不宣读、不照做的吗?
见萧言之是真的不知道,蒋琬便解释道:“朝堂上只有几个人知道遗旨的存在,只要这些人不说,秘而不宣又有何难?”
萧言之眉心紧蹙。
有关这事,他该跟徐离善好好谈一次。
蒋山突然凑到蒋琬身后,碰了碰蒋琬的胳膊,蒋琬扭头,便见蒋山蹙着眉冲她摇了摇头,蒋琬眼神一闪,深吸了一口气。
“该说的都说完了,蜀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若有,便都说出来吧,看在蜀王以往对善儿和本宫的照顾上,本宫会让蜀王得个明白。”
萧言之挑眼看着蒋琬,笑道:“明白抑或不明白,我都不会跳下去的。”
蒋琬一愣,而后指着萧春月道:“她的命,你不要了?”
萧言之撇撇嘴,道:“我不跳,您会杀了我姐姐,而后杀了我,可即便我跳了下去,我姐姐也是要命丧于此,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啊,作为一个商人,我可不喜欢做不赚钱的买卖。”
蒋琬冷下脸来,厉声道:“你没得选!要么你自己跳下去,要么我杀了你,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蜀王何不选择可以保全尊严的方法?”
“自己跳崖就算是保全尊严了?”萧言之摇头晃脑地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认真仔细地抖平了衣摆上的褶皱,而后才抬头看着蒋琬微笑:“也不知道我这个人是不是前世作孽太多,还是人生前二十几年的生活太过幸福,又或者仅仅是跟长安城的风水不合,自从进了长安城,我就一直在倒霉,倒霉也就算了,偏偏还总有人要害我性命,太后殿下认为这样的我出门在外该带多少人在身边才能保全性命?”
蒋琬心里一慌,再开口时底气已经不那么足了:“可你们带出来的人都在武成王身边,他们要寻到这里可也得花上不少时间,蜀王或许是等不到他们了!”
萧言之摇头轻笑道:“太后殿下会设计将我抓来,想必也是从齐成那里得知了此次出行的护卫安排,可太后殿下认为,武成王会是那种出门前就暴露护卫人数的人吗?还是说太后殿下认为武成王是那种明知可能有性命危险却不做好万全准备的人?”
蒋山的双眼瞬间睁大,立刻就拔出了腰间的大刀,同时高喝一声:“护送太后殿下离开!”
可蒋山的这一声喝令不仅让他带来的人动了起来,也成为了另一队人马的行动暗号,顷刻之间便有五十人从天而降,甫一落地就展开攻势,还有两人脱离团队,一个去解救了萧春月,另一个则冲到萧言之面前,一把搂住萧言之的腰就拎着萧言之去了安全的地方。
“保护太后殿下!”只看这五十人的奔跑姿态,蒋山就大惊失色。
“得罪了。”将萧言之放下之后,那裹了一身黑的人便加入到同伴当中。
萧言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紧接着,耳边便响起裴泽紊乱的喘息和慌乱的声音。
“到底该把你藏在哪里才算安全?”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知道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这五十人几乎是无人能敌的,可当真的在树林里看到昏迷不醒的何晏和孔卿时、当真的知道萧言之被人带去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了的时候,他再一次体验了什么叫六神无主。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萧言之不被人伤害?难不成要他杀光这天下的所有人才能保证萧言之的性命不受威胁吗?
萧言之向后伸手勾住裴泽的脑袋,还轻轻拍了两下,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幸好是有备而来。不过没想到来的会是太后,这下怎么办?”
之前他说要来洛州时,裴泽很犹豫,因为不管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只要不是他,就总会出现一些想要利用他或者想要杀掉他的人,而一旦离开王府、离开长安城,便是给这些人更多得逞的机会。
后来他们进宫去跟徐离善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要走这一趟,只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除了裴泽从武成王府清点出来的护卫以外,徐离善还给了他们五十个人。
据裴泽说这五十个人不属于任何一个官署,也不属于任何一个jūn_duì ,他们是属于先帝的人,如今效忠于徐离善。裴泽还说这五十个人大概是唐国上下最强的战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以一当百。
听说了这五十个人的事迹之后,他觉得这似乎太夸张了一些,他不过就是从长安来到洛州,转个圈再回去,哪里用得上唐国武艺最高强的五十人来保护?可裴泽坚持,他也不愿让裴泽担心,反正这五十个人也是躲在暗处的,那隐藏的技巧甚至比武成王府的暗卫还要好,叫人连一丝呼吸都捕捉不到,在跟不在都是一样的,于是他便妥协了。
只是没想到徐离善都已经成为了皇帝,蒋琬却还是将他视为眼中钉,他还以为日后他们也能像曾经那样和平相处。
裴泽抬眼看了看已经被制服的一群人,冷声道:“交给徐离善,让他看着办。”
若徐离善处理不好,那就不仅仅是萧言之要退出朝堂了。
另一边,胥仁见萧春月哭得厉害,便凑过去安慰几句,谁知道他这一安慰,萧春月哭得更厉害了,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胥仁手足无措,频频看向裴泽和萧言之。
而终于在裴泽怀里安定下来的萧言之也被这哭声惊动,转头便见萧春月低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言之抬手拍了拍裴泽的手臂,等裴泽放开手之后,萧言之便反牵住裴泽的手,一起走到萧春月面前。
在萧春月面前停住脚步,萧言之才放开裴泽的手,张开手臂将萧春月抱进怀里。
“抱歉让姐姐受惊了。他们伤你没?”
萧春月将脸埋进萧言之的胸口放声大哭,听到这个问题时也只摇了摇头。
“没伤着就好。”萧言之摸着萧春月的头,暗松了一口气,一转眼又与裴泽四目相对,只见裴泽抬起手臂,一只手指了指另一只手的手腕。
萧言之眉梢一挑,假意握住萧春月的手,而后将那手抬高,扯到眼前一看,便见萧春月的手腕上是几圈红痕,看起来是被绳子绑得久了留下了印记。
“春月姐,手疼吗?”萧言之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挑起萧春月的手指掰了掰,一会儿又挑到另一边去按了按。
萧春月呜咽着又摇了摇头。
萧言之又转头看向裴泽,见裴泽点了点头,萧言之才完全放了心。
当朝太后与将军被抓,裴泽与萧言之的洛州之行也不得不提前结束,亲自押解蒋琬和蒋山回京,而萧言之那鱼到底也是没吃上。
皇宫里的徐离善一早就得了消息,当从裴泽发来的密函中看到自己亲娘的名字时,徐离善顿时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说他这个亲娘都当上了太后,怎么就不能消停一点儿?他朝堂上的事情哪需要她去搅和?她搅和也就搅和,怎么还敢连问都不问他就跑去谋杀他的兄长、臣子、左膀右臂?他这亲娘到底是盼他好还是想弄死他啊?
但这会儿他亲娘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他怎么想才更重要。
于是在裴泽和萧言之回到长安之前的几天,徐离善是日也愁夜也愁,对自己亲娘的惩罚方案想了十几种,可对哪一种都不满意。
那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娘,罚太重他自己心里过不去,罚太轻又怕裴泽和萧言之心里过不去……
煎熬了几日,裴泽和萧言之到底还是回来了。
两仪殿前殿,徐离善遣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萧言之、裴泽、蒋琬和蒋山四人。
看着衣着干净完全没有囚犯模样的蒋琬和蒋山,徐离善颇为感激地看向裴泽和萧言之。
裴泽在下方正襟危坐,萧言之却因为腿伤而被免去了礼节,歪歪扭扭地坐在裴泽身边,两个人的对面,蒋琬垂着眼静静坐着,唯有蒋山是跪在大殿中间的。
看着裴泽和萧言之,徐离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向了蒋琬。
“母后,朕记得朕曾说过,朕能有今日,全靠皇兄扶持。”
蒋琬转头看向徐离善,淡然道:“陛下说过,本宫也记得。”
徐离善蹙眉:“那母后是为何非要为难皇兄?”
蒋琬泰然道:“本宫这也是为了陛下的将来考虑,皇室家族里,从来就容不下父子兄弟。”
“朕以前也是那样认为的,因为母后是那样教导朕的,”徐离善沉声道,“可如今,朕并不相信这句话,朕就有个会替儿子考虑的慈父,朕也有两个尊敬父亲、爱护弟弟的兄长。”
“那都只是一时而已,”蒋琬又看向萧言之,“若陛下的兄长不如陛下,那是可以兄友弟恭,如若不然,陛下的龙椅怎么坐得安稳?本宫也是为了陛下。”
徐离谦叹息一声,道:“原来在母后心里,朕竟如此无能,也如此狭隘,竟是连一个比朕优秀的人都容不下,若是如此,那朕该杀掉这朝堂上的多少大臣?”
听到这话,蒋琬的眼神微微有些动摇,却坚持道:“那些大臣的身上没有流着徐离家的血,无论他们都有多优秀,他们都没有资格与陛下争夺什么。”
徐离善追问道:“那先帝呢?先帝当年是不是也没有资格与当年皇族争夺什么?”
“……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徐离善叹息道:“母后既然当上了太后,朕就希望母后能颐养天年,这前朝的事情,不敢劳母后费神。这一次母后受人怂恿,险些犯下大错,朕也希望母后能静思己过。”
徐离善这话一说完,蒋琬的心里就是一咯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徐离善看着蒋琬说道:“先帝在时就一直在营建的夏宫如今已经建好,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了,母后这几日便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