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寝殿的寿康殿熄灯时间总比别处要晚,特别是五国使者来访这些天,往往要到后半夜赵公公才会伺候温敬元歇息并熄灯,若是赶上左丞相连嵩在,那么熄灯的时间可能还要往后推延许多。
这夜已经过了四更天,眼看再熬一个时辰就要迎来天亮,大渊皇帝温敬元仍没有休息的意思,一双掺杂几缕灰白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
“依朕本意是想让二皇子去南庆做驸马,可那南庆太子妃偏偏相中了四皇子,而慕格塔家那女人也没有提任何联姻要求,接下来要怎么控制事情发展,朕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
窗边,划破昏黄灯光的惨白身影晃了晃:“如今渊国最为强盛,五国来访多是抱着试探目的,皇上此时由着他们提要求,以后这些小国岂不是要自以为是、作威作福了吗?”
“可是也不便这么快就立下马威,毕竟那霍斯都是中州之外的大国,要让它臣服似乎不太可能。”捻着半长胡须,温敬元迟疑道。
连嵩对温敬元的谨慎小心不置可否,望向窗外漆黑夜色的眼眸却写满不以为然。
铎国,南庆国,狐丘国,青岳国,霍斯都国,这五国均是抱着各自目的决定出使渊国的。青岳国是获得连嵩指使而来,不存在包藏祸心的可能;狐丘、南庆、青岳三国的根底不足以与渊国为敌,也就只剩霍斯都国需要费些心思应付。
表面上看,连嵩对代表霍斯都国出使的赫连茗湮毫不了解,实际上有关她的事早查了一遍,昔日温墨情的红颜知己也好,曾经刺杀先帝的歹人也罢,连嵩不过是假装无知无觉而已;至于赫连茗湮来此的目的,连嵩不是了解得十分透彻,但对于“通两国之好”、“开往来先河”这种出使理由,自然也是不会相信的。
“霍斯都国不是说有事要与皇上私下商谈吗?”连嵩走出灯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白衣染上灯光柔和颜色。
“说了些桑螺洲六城的事,大意是想往回讨要土地,朕告诉她要考虑几日,暂时打发走了。”温敬元眉头又紧了紧,嘶地倒吸口气,“朕总觉得那女人还有什么话没说,当时那位副使也在场,几次以咳声示意都被那女人刻意忽略,看样子暂时没有全部托出的打算,莫非是在试探朕的态度?”
连嵩微微沉吟:“也有可能是打算坐观其变,看其他几国动作再做决定。”
世事无常,尤其是国与国之间的复杂关系,不是单凭高瞻远瞩的才智就能轻易推测出的。温敬元对连嵩还算是尊敬,虽然到目前为止在五国遣使这件事上连嵩还没有给他什么惊喜,温敬元倒也没有责怪,心中所思所想、提防怀疑的人和事,还是会坦白说出征询连嵩意见。
“傍晚时芸妃来找过朕,说是铅华宫那边出了乱子。温墨情派两个身份可疑的男人守在铅华宫,被人发现并质问后竟肆无忌惮拉着言离忧扬长而去,丝毫不把皇贵妃和芸妃以及朕放在眼里。哼,朕就知道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还有那个言离忧……”与威严面相不符的阴鸷表情在温敬元脸上一闪而过,森冷语气低沉冷厉,“这两人,绝不能长留!”
自古帝业无情,推崇的不是以德报怨而是兔死狗烹,是人心使然,亦是历史铭刻的教训。连嵩对温敬元的狠毒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就连单薄唇瓣末端勾勒出不该有的无情笑意也未能察觉。
“温墨情自恃辅佐有功狂妄自大,不仅要挟皇上获得对言离忧的处置权利,还屡次隐瞒有关青莲王及玉玺的线索,如今更肆意妄为,无论对芸妃、皇贵妃还是皇上都缺乏礼数大不尊敬,视六宫规矩如无物,视皇上威信如无物,长此以往,定是朝中大患。”
疑心最怕的便是火上浇油,听得连嵩夸大其辞,温敬元对温墨情的厌恨怀疑愈发深重,紧攥的拳重重捶在案上:“温墨情……朕若是想除后患,丞相可有什么妙计?”
“妙计倒是有,不过依臣所想,现在还不是除掉定远王世子的好时机。”刚刚挑起温敬元的怒火,连嵩却又一盆冷水浇下。见温敬元错愕中带着愠色,连嵩笑笑,仍是改不掉的冰冷口气:“皇上首先须明知眼下形势。二皇子虽有楚辞辅佐,可他病骨支离难测天命,而且言离忧的出现似乎让二皇子受到一定牵制,江山美人,何去何从,现在的二皇子正犹疑不决;四皇子那边,君无念富可敌国又出身君子楼,头脑比起楚辞并不逊色多少,但四皇子自身资质远不如二皇子,想撼动皇上大业没那么容易;第三方面就是温墨情了。”
说到温墨情,连嵩稍作停顿,似是在组织语言逻辑,片刻后才又开口。
“温墨情是个麻烦角色,既然他能助力皇上取得帝位,同样也能扶持别人,除了君子楼拥有的庞大势力外,他身后还有人脉广、口碑好的定远王做靠山,最糟糕的是,他本人也有着不输楚辞和君无念的过人才智。恕臣直言,皇上之前倾力于防范二皇子和四皇子实在不算明智,真正危险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温墨情啊!”
只温墨疏和温墨峥兄弟二人就已经让温敬元头疼不已,这会儿又被告知还有个更需提防的温墨情,温敬元的脸色自然好不了:“既然如此,不是更该先下手为强铲除后患吗?丞相为什么说时机不到?倘若拖到温墨情羽翼丰满,你让朕还如何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