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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功德金光(1 / 2)

九月的天气,夏季初初走到头,潮热还流连不去。尤其申市这样位于南方的小城,大地在白天经受了一日的骄阳烘烤,到了晚上,连泥土都透着股难耐的焦躁。


“师傅,去毛葛镇。”


江溪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申市连空气都是香的。


“好嘞,走喽。”


黄师傅踩油门从火车站的下客区一路往外开,只是眼睛总忍不住从后视镜瞥向后座的少女。


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十分好看,白,却又不是不健康的惨白,整个皮肤通透得仿佛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气色极好,虽然面无表情,可光这么规规矩矩地坐着,都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漂亮,又精神。


可……


就是有些奇怪。


黄师傅做出租车司机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各种都有,丑的美的,穷的富的,漂亮的不漂亮的,可不论是哪个,出门都会尽力让自己保持体面,偏生这女孩特立独行,一身的邋遢,白t领子染上了黄渍,袖口别出心裁地少了半截,连破洞牛仔裤都像是在泥里打过滚——与那干净漂亮的脸蛋,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摔跤了?”


江溪支着下颔,沉默地看向窗外,并未搭理黄师傅的搭讪。


前世她曾经回过申市一趟,只是那时的申市对她而言,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是无边伤心地,她满怀希望地来,又失魂落魄地走,最终直到死亡,都不敢再踏入申市一步。


十二年后的申市,和十二年前区别不大。


这座南方小城,从始至终都是步履悠悠,连带整个申市的人,都少了大城市的一份烟火气,行事作风带着十足的老年人做派,仿佛与时代脱节。


“……没摔。”


江溪嗓音喑哑。


黄师傅半晌才意识到这闺女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那咋弄成这样的?回头老子娘该心疼了。”


江溪不能想,一想就归心似箭:“师傅,咱能开快些么?”


黄师傅爽快地“哎”了一声,换挡提速,油门一下踩到底,出租车箭似的地发了出去,如一尾滑溜的鱼,熟练地在城市明灭的灯火里穿行。


毛葛镇距离申市火车站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江溪付完火车票和打的费,身上顺手牵来的钱,就不剩下什么了。


不过这种脏钱,用完也就用完了,江溪不大在乎,揣着兜里剩下的几个钢镚儿步履匆匆地往巷子里走。


夜色深沉,沿途只有昏黄的路灯,江溪的心里,如同煮了一锅水,随着时间渐渐沸腾起来。


转过巷子,一栋低矮的筒子楼就撞入了眼帘。


三层楼高,左右不靠,独门独户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楼下连盏灯都没有,江溪习以为常地抬脚上楼,她家位于三楼的左转第二间,五十平的房子,一室一厅,平时连吃个饭都周转不开。


可即便是这五十平,也是江溪的父亲用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咬咬牙买的——亲戚朋友那借了三十万,七拼八凑地凑足了六十万,好不容易买了这套二手房。


地段不差,距离她现在的高中近,如果不是房子实在太破,依照这地段,价位还得再往上提一提的。


门内有灯。


江溪深呼了口气,“扣扣扣”地敲响了房门。


“谁呀?这么晚了。”


随着一道嘀咕,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裤衩光着膀子的陌生男人开了门。


江溪一愣,男人身后的女人探出了头,见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脸立刻拉了下来,扭了男人一把:“好啊,李全儿,你姘头都找上门来了。”


李全儿冤枉。


江溪有点懵,“……你们是谁?原来住这儿的人呢?”


对门听到动静,也开门出来,见是江溪,吓了一大跳:“小溪?”


“刘婶。”江溪下意识揪住了老邻居的袖子,嘴唇发白:“我爸妈呢?”


她不敢想象另外一种可能——


老天啊,如果说这世上果然存在蝴蝶效应的话,江溪希望,一切的不幸,只降临在自己身上。


刘婶一脸惋惜,“小溪,你去哪儿啦?你爸妈前几天就将房子卖了,去外地找你啦。”


——房子卖了?


买房的女人警觉地看着她:“我们钱都付了,合同也签了,可不兴拿回去的。”


江溪心里明白,要在这么快时间内将一套房卖出去,必定是贱价中的贱价了,新房主必定是赚了大便宜,不过,“人没事就好。”


刘婶怜悯的眼神让江溪一阵不适,她知道这一带恐怕都清楚她被拐子带走了,流言蜚语不会少,房子迟早是要卖的。


江溪向刘婶借了手机,这回江父接的很快:“喂?”


熟悉的声音,穿行过十六年的时间壁垒,直直灌入江溪右耳。


刘婶看着这小妮子捏得拳头露出森森指节,也顾不得心疼手机,暗中叹息了声:这都什么事啊。


“爸,我回来了。”江溪轻轻地道,“我回来了,爸。”


江父难掩激动地“哎”了一声,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母在旁,声音都变了调:“是不是溪溪?是不是溪溪?!”


“妈——”


话音未落,刘婶就看着方才还一脸平静的少女突然无声哽咽,泪如雨下。少女线条柔美的侧脸,好似被痛苦狠狠撞击,皱成了一团浓郁的凄苦。


刘婶感到了微微的鼻酸。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在孤苦中跋涉多年的灵魂,为过去而发出的一声凄怆的呐喊。


江溪哭得不能自已,好似那些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过去在这一场哭泣里,渐渐地消逝,最后化成一缕轻烟,蒸发不见了。


江母在电话的另一边也狠狠陪着哭了一场,两人用最快的时间买到了最近的一班车,连夜赶了回来。


到申市时,天才微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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