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得对,”我也流泪笑道,“兰生,最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着。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那个二哥,明煦日,他也希望你和重阳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选择去死。这枚玉扳指是上皇调动心腹内卫的信物,”我亮出那枚白玉扳指,“这是他作为父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许,一切的一切,老天爷都早已冥冥注定,就在我们携着那枚白玉扳指,准备起程时,远远地传来哀凄而广远的钟声齐鸣,像是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寺院都敲起了钟声,不绝于耳。
齐放从远处气喘吁吁地施轻功来报:“主子,上皇驾崩了。”
上皇驾崩,皇城本应关闭,可是那守军乃是天德军骠骑将军陆善水,一看我手中的玉扳指,便顺利放行。我、齐放、于飞燕带着兰生,同随后赶来的小玉和林毕延一行六人携着一狗,小心翼翼地行在金陀道上。那里皆是悬崖峭壁,寸草不生,唯有松柏能活,白雪覆压之下,仍是苍翠挺拔。偶有一两个头发灰白的内卫出没,但一见我手上的玉扳指,皆躬身相让。
眼看就要走出秦岭,翻过去便可到达大理地界,到时原氏鞭长莫及,兰生便安全了。
忽然,却见一人从天而降。华山的大风吹起,那人衣带当风地站在前方,
长须美髯,见之忘俗。我们暗暗叫苦,正是韩修竹。小忠立时龇着尖牙,对韩修竹低吼着。韩修竹对我行了一礼,然后冷冷道:“皇上下朝之后,到处寻不见皇后,甚是着急,却不想皇后同大将军带着这活死人是要到哪里去呀?”
我笑道:“兰生师父近日要云游,我同大哥正是要送送他。”
韩修竹瞟了一眼兰生,淡淡道:“皇后既为皇上心爱之人,便当为皇上分忧,私放明氏逆贼,是何居心?”
我挡在明煦兰面前,冷冷道:“兰生是先帝的近侍,不是逆贼,若真要计较起身份来,”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他是先帝的海外遗孤,是故先帝在仙游之前将兰生带在身边。更何况,明氏逆贼已死,同党亦已于腊月初九午时凌迟,便同当年的明氏逆贼一般无二。”
我恭敬地淡笑道:“太傅,您说是吗?”
韩修竹一怔,然后躬身对我施了一礼,叹道:“皇后重情重义,老臣亦由衷佩服,只是此人……就算是先帝遗孤……他亦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皇后明明知道,他不过是幽冥教的实验残品。
“想必先帝或是大爷曾对您提及过,从来没有人会进行这样丧心病狂的实验,没有人知道他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或是魔?!皇后同他接触甚多,有一阵子不见,难道没有发现,他的面骨已经发生变化?这都是他体内的白优子在作怪,现在变化的只是面容,接下去会是哪一部分呢?”他看向兰生,半是怜悯半是冷酷,“对他最好的归宿,便是送他上路吧。而且皇后也当明白,真正的宋明磊其实早在永业三年的那场战火中为救您坠崖而亡了。”
韩修竹瞟向林毕延道:“皇后若不信我,可向林毕延求证修竹之言可有错漏之处。”
林毕延打了一下烟袋子,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即便只是一片魂魄,只是一个残品,只要到老朽的手中,便能让他活下去。”
韩修竹再好的涵养也爆发了,对他大声吼道:“你从来不听我的,以前都美儿那里也是。连你都说,你不知道赵孟林用的是哪一种白优子让他活了,若是有一天他成了魔,而且比你我活得长怎么办,你且说说到时谁才能制伏他?”
他向兰生走一步,毫不留情地说道:“这位公子可曾想过,你们兄弟俩以往害死了多少人?当初是令兄弟设计孝恭皇太后建祠移血树一案,然后勾结宣姜行刺上皇,是以皇上被逐,大将军成了阶下囚。他又一把火烧了富君街,那是皇后在西京的全部心血,以致皇后旧疾发作,又被关入大理寺。今日她乃是忍痛送你出谷,若是有一天你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恶魔,杀死了今日苦心救你的皇后和大将军,你情何以堪?你们兄弟怎能如此自私?”
兰生浑身一怔,面色一片惨白,猛然挣脱我的手,纵身向山崖跳去。
这世上,为什么杀人永远比救人要容易得多得多呢。兰生好不容易活下去的意志便这样被韩修竹轻易毁去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我的亲人在我面前自尽了。可怜的二哥,无论哪一个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吗?
我肝胆欲裂,狂喊着二哥,飞奔到崖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按着疼痛的胸腹,悲愤难当。小忠在崖边来来回回地走着,呜呜哀鸣。